尾聲(3 / 3)

良久,她長歎一聲:“真想現在就把你喚醒。不過,”她已經走出傷感,嘴角綻出一絲幽默的微笑,“我但願你的記憶中保留一個25年前的我,而不是一個75歲的老醜婦。好,我要同你告別了,你還是睡300年再醒來吧。”

她最後看了一眼棺中的人,回頭向水中喚了一聲,然後在水邊等著。現在,她就要出去實施鯨葬,告別人生,但她的表情十分恬靜安詳。那位海豚人很快出現了,覃良笛下水,扶著他的背鰭遊向洞外。在這段時間內,拉姆斯菲爾心急如火,想喊她回來,告訴她:“你怎麼就斷定我不能諒解你的苦心?不,我完全諒解,我還想同你一起鯨葬,好結伴進入天國,即使你已經是75歲的老婦,但在我眼中仍如初識時那樣美麗。”

他想把這些肺腑之言全都傾倒給覃良笛,但那個睡在水晶棺中的拉姆斯菲爾卻既不能動,也不能張嘴說話,就像是陷入一場深重的夢魘……

有人拍拍他,讓他醒來。是索朗月和蘇蘇,兩人微笑著看著他。拉姆斯菲爾喘息著說:“索朗月、蘇蘇,我剛才看見了覃良笛。這是怎麼回事?窩格羅中怎麼會出現它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事物呢?”

索朗月笑著說:“這不奇怪,女先祖已經借著你的回憶而活在窩格羅中了。你看,我和蘇蘇也活了,還有,南茜和你的女兒也會慢慢活過來。”

拉姆斯菲爾搖搖頭:“借著我的記憶?可是,剛才看到的場景是我無法見到的呀。它不在我的記憶中。”

索朗月沒有多加解釋:“你甭問了,你隻用記住,凡是你能在窩格羅中看到的場景都是真實的。這正是它的神奇之處。”

拉姆斯菲爾非常高興,這麼一來,他同他的妻子們,還有他的父母、女兒、昔日的朋友們,都可以在窩格羅中經常見麵了。他扭過頭,歉然地對蘇蘇說:“蘇蘇,不要怪約翰。其實,害你遇難的罪魁禍首是我。我根本沒資格做你的丈夫。”

蘇蘇用寒如刀鋒的目光看著他……蘇蘇的形象忽然潰散了,他定睛看著她原來站的地方,她的形象又慢慢聚攏,變得堅實,仍是寒如刀鋒的目光……忽然她的形象再度潰散了。等她第三次出現時,目光中滿是溫柔和戲謔:“理查德,看見了嗎?一個仇恨你的蘇蘇是不真實的,不能在窩格羅中成為實體。現在,還用得著我再來解釋嗎?”

他感動得喉嚨中發哽,默默地點頭,用手撫摸著蘇蘇的頭發,撫摸著索朗月的脊背,那種美好的觸感仍像往日一樣真實。他說:“索朗月,蘇蘇,我真想立刻扔掉這具肉體,同你們一塊兒活在窩格羅中。我能做到嗎?”

索朗月笑了,神秘地說:“當然能。不過,那是500年之後的事了。別急嘛,我們會耐心地等你。”

他想問她,為什麼要500年之後才能重逢,但索朗月狡猾地笑笑,拉著蘇蘇在刹那間消失了。

一個月後,應拉姆斯菲爾的要求,烏姆蓋婭在這個岩洞裏召開了百人會會議。在白色柔光的沐浴下,拉姆斯菲爾介紹了一個月來同窩格羅的交流,談到了那些伸手可得的累累的智慧之果,也談到了這個高度發達的文明仍不能擺脫戰爭和強權的惡習。

他說:“海豚人和海人社會‘不求做最強者’,這在窩格羅中所記載的宇宙種族中是獨一無二的。既然這樣,我們不如狠下心,拒絕窩格羅的誘惑,沿著女先祖所定的路繼續走下去。順便說一句,我在窩格羅中也見到了女先祖,見到了蘇蘇、索朗月、彌海和撒母耳,他們都是同樣的意見。當然,最終的決定還要由百人會和海人十人會來做出。”

他說完了,百人會的各位長老都平靜地沉默著。良久,烏姆蓋婭盯著人群中心的窩格羅,輕聲問大家:“你們都記得那首童謠嗎?都還會唱嗎?”

她輕聲唱起來:羅格羅,羅格羅,沒有你我們更快活;羅格羅,羅格羅,沒有你我們更快活……其他99位海豚人長老,還有10名海人長老也都隨她唱起來,聲音越來越響。在唱歌的過程中,110名長老都找回了自己的童年,找回了自己的童心。他們不是用口在唱,而是用心在唱,歌聲也充滿了戲謔和頑皮。

歌聲停息了,烏姆蓋婭微笑著告訴拉姆斯菲爾:“行了,我們的決定已經做出了。”

拉姆斯菲爾點點頭:“好吧,那就這樣決定了。其實,窩格羅還是有用處的,索朗月說它無所不知,更可貴的是,它能自動濾除錯誤的信息,所以,凡是在窩格羅中能夠看到的信息永遠是真實的,因此,它可以成為我們的活的史書,成為一個不死的曆史學家。”

烏姆蓋婭說:“很好,就請雷齊阿約做窩格羅的監護人吧。這個職務是終身的,等到你百年之後再遴選接替者。”

拉姆斯菲爾簡短地說:“好的,我願意。”

從此,他就成了終身的窩格羅監護人。大家對他的尊稱仍是“雷齊阿約”,不過這個詞有了新的定義——賜予我們智慧者和向我們講授曆史者。因為這位老人熟悉海豚人和海人的所有曆史,甚至包括在文明啟蒙前“猿”和“中爪獸”的時代,他都能如數家珍。在海豚人和海人的心目中,他本人也像曆史一樣滄桑和睿智。

隻是,烏姆蓋婭說的“百年之後”,顯然是錯了。也許是因為窩格羅的滋潤吧,300年過去了,百人會的長老已經換了76屆,但雷齊阿約仍活著。他發須如銀,其長過腹,連身上的汗毛也成了雪白的。但他麵色紅潤,皮膚光滑,猶如童稚。海豚人和海人們甚至已經斷定他不會死了。他們說,雷齊阿約必將與天地同壽。他仁慈寬厚,恬淡溫和,臉上總是掛著微笑。海豚人和海人常常把自己的嬰兒帶來接受雷齊阿約的祝福,甚至從萬裏之外趕來。而他也非常樂意用手撫摸孩子的頭頂,聽他們用奶聲奶氣的聲音喊“雷齊阿約祖爺爺”。

他的岩洞隨時向所有人敞開。有時來拜訪的客人會趕上他正與窩格羅交流,他用雙手輕輕抱持著窩格羅,柔和的白色強光照著他的白須、白發、白色汗毛,也照著白色的岩壁,把這兒變成宇宙中最潔淨的地方。老人臉上是那種醉透了的笑容,大概他正在窩格羅中同他的妻子們或女兒交談吧。客人們都不願打攪他,安靜地欣賞一會兒,再悄悄退出去,把一個溫馨的場景保留在記憶中。海豚人和海人如流水般代代更替,隻有這白色的聖壇是一道不變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