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恣在洛安山莊住了將近半月,小日子過得肆意而瀟灑,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聽聽鳥語嚐嚐美食,釣釣魚賞賞花,閑暇時還去聽聽各式各樣的講課,增長見聞。
衛予墨趁著休沐來過一回,一邊查看農書編撰的進展,一邊為那些有心求學的加以點撥。
而景鑠也正巧從外地返京路過山莊,五個人在山莊裏一起用了一頓晚膳,當時的蹴鞠少年郎難得重聚,把酒言歡,各自都有各自的意氣風發,隻是唯一遺憾的便是少了一個辛子洛。
隻是燕伯弘有些忍不住了,中間派了榮公公來看了洛安山莊一回,旁敲側擊說陛下如何辛勞,如何想念。燕恣裝傻又拖了幾日,最後終於戀戀不舍地回了京。
回京拜見了燕伯弘,燕恣眉飛色舞地把這些日子裏山莊的見聞一一道來,聽得燕伯弘甚是詫異,不住點頭,末了感慨道:“小恣,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聖賢之言的確有理,成璋和允彧就是少了這種曆練,不知民間疾苦,倒不如你一個女子看得通透。”
“父皇不如弄點差事,派皇兄們多到各地走走看看,他們自幼就讀聖賢書,一定會比我更有感觸。”燕恣出主意道。
“車馬喧囂,從者如雲,能看到些什麼。”燕伯弘皺起了眉頭,一邊搖頭歎息,一邊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燕恣心裏惴惴:“父皇,我怎麼了?你看得我心裏慌。”
燕伯弘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你的想法很好,予墨都告訴我了,工部也把進程告訴我了,據說那些懸賞的銀子都是你那洛安山莊出的?”
燕恣嘿嘿一笑:“女兒我別的沒有,銀子還是有一些的,除了景福商會一年的紅利,幾個朋友也很得力,把山莊打理得很好。”
“一條新農策、一種新作物、一種新工具,但凡采錄進書後一兩銀子,一半定金,另一半等一年驗證後補齊,廣而告之後,天下百姓無一不踴躍,收集近千條,錄入書中已有百餘條,預計用三年時間編撰成書,用以指導天下農事,惠及大梁百姓。”
燕伯弘拿起衛予墨的一封奏折,徐徐念出幾句話來。
“小恣,你能有這份心,朕很欣慰,你的大皇兄和你相比,就浮躁了很多,從來不會定下心來去琢磨這些對百姓、對社稷有益的東西,而你的二皇兄……”燕伯弘長歎了一聲,眼神複雜,“小恣,要是你是個男的……就好了。”
燕恣滿心不是滋味,很想替燕允彧說說好話:“二皇兄他……聽說小時候很聰慧……”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燕伯弘的眉頭深鎖,“更何況,他的母妃膽小怕事,隻會跟在夙妍身後,我倒是有些後悔,當初一時心軟,把允彧養在她的身旁。”
燕恣忽然想起雲婕妤的囑托,立刻打蛇隨棍上:“那不如讓母嬪和二皇兄一起去看看我娘?說不定她們聊一聊,對二皇兄也有所幫助。”
燕伯弘沉思了片刻,燕恣說的有些牽強,這都多大的人了,這麼聊聊能有什麼用處,隻不過……他可不想晏若昀一直關在那座宅子裏,若是能讓她和後宮中人多接觸些……若是能讓她明白這些年來他是怎麼過的……
他輕咳了兩聲道:“那好吧,偶爾去看一次,倒也可以讓你娘解解悶。”
晏若昀的那座宅子還是老樣子,聽庭中花開花落,看天上雲卷雲舒,燕伯弘若無要事,基本每日都會來上一趟,就算晏若昀冷眼以對,也絲毫不能減滅他一絲半毫的興致。
誰能知道他這十六年來的痛悔相思?誰能知道他乍曉夢中人還在人世的狂喜?
相比連畫像都不敢看隻能憑著記憶日日在腦中描摹佳人的痛苦,這冷言冷語簡直就是置身神仙地府。
提前一日和洪婕妤提點了幾句,燕伯弘讓洪婕妤和燕允彧先去了安陽公主府掩人耳目,畢竟,晏若昀在京城的存在,此時仍然隻是一個半公開的秘密。
而他則暗中入了晏宅,藏在一個暗房,這個暗房的位置上佳,就在晏若昀睡房的隔壁,從旁邊的一套房間中隔出了約莫一人寬的小間,從外麵看完全看不出端倪。
暗房牆的上部有能工巧匠鑿了洞,從幾個洞中,他既能看到晏若昀臥房的大部分動靜,也能看到園中的一些場景,更可以聽到廳中人的講話。
不是他變態,隻是看冷言冷語久了,他也有些委屈和無奈,隻想偶爾看看那個不設防的晏若昀。
燕恣可不知道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居然還會做這種偷窺之事,興衝衝地便領了人登了門。
洪婕妤顯然非常高興,一進晏府眼圈便有些泛紅,在廳中見了晏若昀和吳嬸,更是掩著臉嗚嗚地哭出了聲來。
吳嬸慌忙迎了上去,挽著她的手臂連連勸慰,兩個人湊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說開了。
晏若昀的目光卻有些呆滯,定定地落在燕允彧的身上,良久才收回目光,衝著燕恣擠出了一絲笑容:“小恣,你來了……”
燕恣高興地把燕允彧拉到晏若昀的身旁:“娘,你看,這就是我的雙生哥哥,你看他長得好嗎?比我高了一個頭,那嘴巴和父皇和我一模一樣。”
燕允彧盯著眼前的人瞧了好一會兒,這才吊兒郎當地道:“小恣,原來這就是你娘啊,我還當有三頭六臂呢,也不過如此。”
燕恣不高興地踹了他一腳:“怎麼說話呢?一點禮貌都沒有。”
燕允彧輕佻地一笑:“那我該叫什麼?是叫夫人……還是和你一樣叫上一聲娘?”
晏若昀的臉色微變,一旁的洪婕妤聞聲立刻過來打圓場:“允彧,還不趕緊謝過蘭……貴人,多謝她養育了小恣這麼多年……”
燕允彧哼了一聲,不屑地道:“有本事就遠走高飛,何苦這樣欲擒故縱,惹人笑話。”
燕恣驚呆了,自從和燕允彧相熟以來,她還沒見過這樣放肆無禮的二皇兄,他這是瘋了不成!
“允彧!”洪婕妤大叫了一聲,幾乎是聲色俱厲,“你再這樣無禮,就……就給我……”
她素來溫柔,這“滾出去”三個字梗在喉中一時吐不出來,隻是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眼看著就要哭出來了。
燕允彧立刻上前扶住了她,垂首道:“母嬪你別生氣,我不說話了就是。”
晏若昀霍然而起,那椅子都被她帶得歪了,幾步便走進了自己的臥房,“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燕恣追了幾步,惱怒地朝著燕允彧道:“二哥,我好不容易來見一趟娘,你這是要幹什麼?娘要是能走,她還不走嗎?父皇要是知道你這樣和娘說話,你等著這輩子都別翻身了!”
燕允彧呆了半晌,垂頭喪氣地道歉道:“是我錯了,妹妹你替我向你……娘道個歉。”
晏若昀生氣了,無人敢去勸,就連燕恣也隻好在門外幹著急。過了小半個時辰,晏若昀才從臥房裏出來,神色已經如常,隻是眼中略略有些泛紅,對燕允彧的俯首認錯她也隻是微微頷首。
燕恣立刻轉移了話題,聊起在洛安山莊一行的趣事,晏若昀聽得很入神,偶爾插上幾句,給她的山莊大計提了幾條意見。
燕允彧真的不說話了,疏離而漠然,隻是坐在旁邊,偶爾目光陰鬱地在晏若昀和燕恣身上徘徊。
幾個人一起用了午膳,洪婕妤一直朝著門口張望,等了好半天也沒瞧見燕伯弘,不免有些驚訝,隻好按照燕伯弘的要求,把他這些年在宮中的言行舉止一一說了出來,末了小聲地為他求情:“蘭貴人,陛下一直心裏惦記你,後宮還是這麼幾個老人,連個新麵孔都瞧不見,我這裏壓根兒沒踏入過半步,聽說俞淑妃也是夜夜獨守空房,這些年,連個子嗣都求不到,都這麼多年了……你是何苦呢?當年的事情,陛下有錯,你……也有錯,不如和陛下和解,以後也可以和……小恣一起快快活活地過日子……”
洪婕妤的聲音越來越輕,漸漸說不下去了。
晏若昀沉默了良久,輕歎一聲道:“阿雲,對不起。”
燕允彧一下子站了起來,衝著洪婕妤道:“母嬪,咱們走吧,你多說多錯。我們這麼多年都過來了,現在再多加一個小恣,你也不用再倚仗誰,總不能過得比以前的差。”
這一次見麵簡直就是不歡而散,燕恣原本想著讓一家人親近親近,沒想到弄巧成拙,真是鬧心得很。
她也惱了燕允彧,好幾次碰到都不理不睬的,燕允彧賠了好幾次小心,有次被燕成璋瞧見了,燕成璋倒是正中下懷,幫著燕恣訓斥了燕允彧幾句,兩個人便順水推舟和好了。
經過這一出,燕恣才發現,自己的那個雙生哥哥和她的性子真是很像,率性而為,很少考慮前因後果,現在就是傻子都知道,晏宅裏的這位在燕伯弘心中有什麼地位,而他卻這麼不管不顧地得罪上了。
這些年要不是真的太辛苦,燕允彧也不會這樣壓抑自己的本性,成了這樣一個紈絝皇子。
一想到這裏,燕恣對他的不滿就煙消雲散了,琢磨著該如何在燕伯弘麵前幫他說說好話。
還沒等她琢磨出什麼好法子來,洛安山莊來人送信了,說是洪伯失蹤了。
晏恣頓時急上火了,對於這個一直守候在山莊等著晏若昀歸來的洪伯,她心裏有無上的敬佩。
報官也報了,山莊裏的人也四處搜尋了,隻是洪伯卻消失得幹幹淨淨,一點蛛絲馬跡都找不到。
霍言祁聞訊親自帶了自己的親衛前往山莊搜尋,也一樣沒有結果,末了隻好安慰燕恣:“說不定是洪伯覺得在山莊裏沒什麼意思,自己離開了。”
燕恣總覺得不太可能,洪伯為了洛安山莊付出了這麼多,怎麼可能扔下他的山莊走了?可要是不是他自己的走的,又有誰能把他無聲無息地劫走?又有誰能逃脫霍言祁那隊鐵血親衛的追查?
幸好,派去嶺南的手下終於帶來了一個好消息,那個陳家老二的船隊找到了,那東西的確叫洋芋,是船隊的主人出海後從一個小島中發現的,當地的確有人食用,當時看著新鮮,主人就給船裏的夥計一人送了一袋,陳家老二就是其中之一。
“陳老二回來後就急著回家了,我們後來才發現,這東西好是好,不過遇熱則會發青發芽,一旦發青發芽厲害了就隻能種,不能吃,不然吃了是會死人的,沒想到陳老二居然還折騰出這樣的事情來。”
那船主在一張按了手印的書信上這樣說道,末了還替陳老二求了情,說這些他的確不知情,為人也向來忠厚,還望能酌情寬恕。
書信給燕恣過目了之後,直接送到了縣衙,沒過幾日,此案判決由謀殺改為誤殺,陳娘子湊了點銀子,賠給了死去的那人,陳家老二改判徒刑八年,總算留下了一條性命。
山莊的那個手下甚是機靈,除了了解清楚了來龍去脈之外,還順手從船主那裏帶來幾麻袋的洋芋。
燕恣心癢難耐,反正莊裏有地,讓曲寧去試著種種,如果真能像陳家老二所說,輕輕鬆鬆就能種出一大片的洋芋來,放在地窖裏和稻米夾雜著用,豈不是能讓很多流民都有了解決溫飽的口糧?
沒過幾日,天氣越來越熱,熱得燕恣整個人都蔫了起來,就連每日去和燕伯弘請安也越拖越晚,這日看著空中高掛的豔陽,一直拖到將近黃昏,她才磨蹭著去了內宮。
燕伯弘不在宣華殿,也不在寢宮,榮公公居然也不在。
燕恣很是納悶,又去了洪婕妤那裏,宮女告訴,洪婕妤被燕伯弘遣人接走了。
太陽真是從西邊出來的了,燕恣站在雍春宮偏殿門口,不知道今天燕伯弘這是刮的哪陣風。
自從那日大吵一架之後,俞淑妃便對燕恣避而不見,但凡她去請安,都讓宮女擋了說是身子欠安,這次也不例外。燕恣也不以為意,一路慢吞吞地出了雍春宮,迎麵差點撞上了燕成璋。
燕成璋看起來行色匆匆,臉色也很不好,一見燕恣,他停下腳步,擠出一絲笑容:“皇妹也在這裏,這幾日天氣熱,小心中暑。”
“多謝大皇兄掛牽,"燕恣仔細打量著燕成璋,"你也別太勞累了,我看你氣色不是太好,是不是父皇讓你做的事情太多了?有些事情嘛,偷個懶交給手下去做就好了,事事親力親為,這也太累了。”
燕成璋的笑容有些勉強:“父皇願意把事情交付於我,那是對我的信任,我怎可推三阻四的,皇妹說笑了。”
燕恣怔了一下,這才想起來,燕成璋不會以為她是在酸溜溜地嫉妒他得了燕成璋的重用吧?真是多說多錯,難得她閑的無聊想和他多聊幾句。
她拍了拍腦袋天真地笑了:“大皇兄,你別理我,就是這種憊懶模樣,和你沒法比。”
燕成璋笑著道:“女孩子嘛,原本就要被嬌寵著的,煩心事有皇兄就好。”
兩個人沒聊幾句,燕成璋就往雍春宮裏去了,燕恣看著他匆忙的背影,很是費解,這是出了什麼事了?以往燕成璋非得拉著她聊上一盞茶來體現一下兄友妹恭不可。
大家都有些不太正常,燕恣歸結於天氣太熱。
隻是從那日以後,燕恣敏感地發覺了一些細微的變化。
燕允彧出現在宣華殿的次數稍多了些,雖然還是很不得燕伯弘的歡心,可那紈絝的習氣稍有收斂。
燕伯弘對燕允彧的言行舉止愈發苛求,並在七月勒令他上朝聽政,協助燕成璋,每日必需寫一篇聽政心得上交,有次甚至被燕伯弘派往魯中協助工部勘查當地的水利,回來複命時,工部尚書上折為燕允彧請功,說二殿下能學堪致用,解決了當地的一個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