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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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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夜色已深,華燈久放,無人歇息。
現世眾生,蠅營若此。殊不知豐功偉業過往雲煙,在屍魂界都作幻夢一場。
凡人,不過爾爾。
“但如此一來,死神又是什麼?”
死神嗎?她露出一抹銳利的笑容。
在遠超凡人的漫長一生之中,死神揮著刀、舞著拳、唱詠著鬼道,直到終於戰死沙場、化作屍魂界的一抹無害的靈子波紋,甚至連灰塵都不留下。到頭來,往往連自己守護的東西究竟是正義還是執念,也分不清。
凡人的壽命太短,短得看不清世事的無常。死神的壽命又太長,長得掙不脫萬相的迷惘。
她又露出一抹微笑,像是雙麵的針,愈利,愈痛。
同僚總以為,她是個感性太少的鐵娘子。
他們不明白,若不是感性太多,又怎麼會那樣痛苦,隻有變成一個鐵娘子,才稍稍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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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旅禍入侵。
那一年,藍染叛變。
那一年,天下大亂。
像一場破壞一切的地震,像一場吞沒一切的海嘯。攸然而來,攸然而去,隻留下滿目瘡痍。
就在戰後繁忙的重建之中,這一日,她被總隊長山本請到隊室。
“對不起,請您可以再說一遍嗎?”
少有的,她對山本的命令,使用了超過十個字來回答。
“一級甲等死神碎蜂,暫時卸下二番隊隊長及隱秘機動隊司令官職務,前往現世進行旅行考察。其日常職責分別有副官代行。”
“為什麼?現在重建工作那麼忙,有那麼多事情要處理!”
“那些事務並不複雜,就交給副手來忙吧。你要多學學十二番和八番隊長,對自己的副隊多一些信心才行。”
那兩個人根本就不能當作範例吧?
“可是……”
“二番隊隊長碎蜂。”
山本將雙肘落在桌麵上,十指雙叉擋住半邊麵孔,坐正了身子。她不禁一凜,中斷了自己的聲音。
“這是身為總隊長的我,對你所提出的命令,而不是請求。”
“……下官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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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刑軍軍團長現在有什麼特別想要處刑的生物,那一定就是兔子。
無論任何人,連續八個小時麵對著無數兔子聽人講課,一定都會變成這樣吧?
碎蜂本以為,她的心已經不動如山。
以無論從禮儀還是戰技的角落都堪稱完美的角度站起身,二番隊長向二級乙等死神、屍魂界派駐人間事務專員朽木露琪亞道別。
“咦?不在這裏多住一晚嗎?一心先生一定會很高興的說。”
手上拿著半聽可樂、嘴裏叼著朱古力條、看起來和普通高中生沒什麼兩樣的事務專員問道。
“不了,代我向一心前隊長和一護先生道別。”
原本是用姓氏來稱呼的,但那樣會將父子兩人弄混。
“那麼……您接下來要去哪裏?”
“不清楚。向一個方向走,總可以走到某個地方吧?”
真不像是“理性之刃”碎蜂隊長會說的話呢。露琪亞在心裏想著,嘴裏卻提議道:“不如去蒲原商店買些靈子安穩劑吧?”
蒲原……商店?
碎蜂的眉頭微微動了動。
“新型的義骸采用了全新的內核,沒用過的話會很不適應的。”
“這樣啊……”
或許去一趟也不錯……?
“現在他那裏很冷清,因為隻有他和鐵齋還有兩個小孩子看店,平時也就一護和爆頭大叔會過去一下。”
“身為肩負重責大任的精英死神,我是絕不會去依賴那種藥物的。”
嘖嘖。露琪亞輕輕搖了搖頭,將小熊餅扔進嘴裏。
而碎蜂已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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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配上新眼鏡的時候,視野中總是有微妙的變形感。”
女協會議時,副會長曾經無意中這麼提過一句。
僅僅是“微妙的變形感”,就足以把八番險的精密機器,變成可愛的笨拙美人。
碎蜂曾經很難理解那種感覺。
但現在,她的理解隻怕還在八番副隊長之上。
不止視野中……現在,通過所有感官傳遞而來的整個世界,都有微妙的變形著。
奇妙的不協調,讓碎蜂一陣陣的眩暈,幾乎連路都走不了。
為什麼之前沒有聽說過有死神是暈義骸的?
或許,還是應該到薄原喜助的店裏去一趟。
碎蜂悄悄地歎了口氣。幸好這次沒有下屬跟來,若是讓下屬看到自己這種狼狽的樣子,以後就很難發號施令了。
她之前卻也沒有想過,如今的現世,竟是如此的喧囂。無數的光和聲音在空中流尚、交織,就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卷起所有人,將他們拖曳著,一路前行,甚至來不及發出一兩聲哀嚎。
這種幾近無謂的喧囂。
碎蜂按住太陽穴,扶著牆低下頭來。
休息了片刻,才注意到視線的角落裏,有一團白色的東西。
一隻純白色的貓。
碎蜂有些愕然,但那隻貓卻好像很明確似地,踱到碎蜂腳邊,抬頭看著她。
多麼精致、靈巧、迅捷的生物。碎峰輕歎一聲,忍不住將麵前這孩子與她心中唯一的那隻黑貓比較起來。
“那個人”的皮毛純黑,如烏木、如夜色、如一抹絕不會凝固的影子。她的眼睛卻是金色的,如同陽光,熱情四溢,太靠近的話,甚至有灼傷之憂。
麵前的孩子卻是純白的,如絲絹、如流雲,如一蓬永不會汙濁的白雪。那雙正靜靜盯著碎蜂的眼睛平靜、冰冷而溫潤,像一對深沉的古玉。
碎蜂自嘲地歎口氣,蹲下身去,伸出一隻手來。白貓靈巧地後跳一步躲開,然後又好奇地湊上去,輕嗅著碎蜂的指尖。
“你……喜歡,貓嗎?”
帶著淺笑的疑問從白貓的正上方傳來。碎蜂一驚,幾乎彈跳起來。
一位有著黑色發絲和一抹柔柔微笑的年輕女子,無聲無息地出現,無聲無息地站在碎蜂麵前。而直到她說話,碎蜂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白貓輕叫一聲,像是一個淺笑,然後她小步退到女子腳邊。靈巧地竄上女子的肩膀。
女子伸手撫mo著白貓的脖子。
“你……喜歡貓吧。”
碎蜂沒有回答。
如果她是一個人——一個身邊經過的成群的生物一樣,在現世出生、長大的“人”,她可能會說,這個女人就像幽靈一樣。
但她是死神,幽靈對於她,是一種無比實在的東西。所以,她不知該用什麼來形容這女人身上所帶有的那股奇異的感覺。
那股無質無形,讓人無從查覺的感覺。
明明站在那裏,卻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並不是某種力量阻斷了感官,也不是某種能力抹消了存在……
……就隻如不存在一般,如一個影子,一場幻夢。
一個不願醒,卻已經醒來的幻夢。
碎蜂突然煩躁起來。
“你是誰?”
她警覺得問,微伏下身、握緊雙拳。
女人淡淡一笑:
“我隻是人世的陌路人,塵緣的看客;我是操縱著上千種奇命、自身之命運卻被操弄於股掌之人。”
“別說廢話。”
“是這樣嗎……”
女人微笑著,
“你與我很相似呢……我們的命中,都與貓有不解之緣。”
碎蜂深吸口氣,反而冷靜了下來。
一流的士兵,是絕不會在臨戰前被無謂的情緒所操縱的。
女人像是察覺到了碎蜂的鬥誌,慢慢向後退去。
“現世,並不如你所想的那般安全喲。”
碎蜂向前跨出一步,耳邊忽然傳來叮當一聲。不知名的路人不慎將手上的零錢掉在地上。隻這麼一瞬間略為分心,再注意時,那女人卻已經完全消失了。
隻留下如輕風般飄在耳邊的句子:
“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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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充滿了危險,你永遠不知道麵前的人類是什麼樣的生物。”
從人間長期駐紮回來的死神,偶爾會講起這句話。
紅色緊身衣的人在天空飛行、刀槍不入;白發白瞳的女人可以任意呼風喚雨、釋放閃電;頭戴鉛盔的男人揮手間叱令鋼鐵;文弱的學者可以化身為綠色的巨人,力大無窮。甚至也有來曆莫測的年輕人,自稱比世界與眾神更加古老的掌夢者,不但塑造凡人的夢境,連死神的夢也出入自如。
但這些都是少數。人類,本質上畢竟是脆弱的生物。
但碎蜂沒有想到,她會遇到能夠逃過她耳目的人類。
十三個隊長各有分派,也各有特色。
朽木是靜靈廷的都衛校官,同時作為貴族負有行政文史職責。更木是一線對敵作戰猛士,強大,簡單而純粹的強大。涅是技術官僚,同時也是設備保障官,因此大家才忍得下他古怪的性子。而碎蜂,隱密機動的司令,則是整個軍隊的耳目。對她來說,鎖定敵人比殺死敵人更加重要。
但這個人類,就那麼從她眼前消失了。
仿佛有什麼無形的、冥冥中難以違抗的東西,抹去了她的存在一般。
……但是,好像不存敵意。不知為何,那個看上去柔弱得像一株絲石竹的女人,竟讓碎蜂感覺到一些熟悉的東西。
一些本應在她自己身上才能感到的東西。
碎蜂警惕地四麵望望,強自壓下惡心感,用一副平安無事的樣子向前慢慢走去。
腹痛,如絞。
不知何時已經開始有這樣的一種感覺,但是眩暈和惡心的作嘔感蓋過了一切。直到碎蜂對義骸稍稍適應,這種感覺才壓倒性地湧上來。
她都已經忘了,饑餓,是如此難受的。
對碎蜂來說,吃東西不是一種需要,而是一種必要。
作為秘密士兵,她所經受的訓練是可以忍受各種東西,包括極度的饑餓。作為一名表率,她對於饑餓的感覺已經十分淡薄了。
有時候,十幾天不吃不喝也是很平常的,隻憑強大的靈壓硬撐。
因此,在日常的日子裏,無論公務多麼繁忙,她都會按時吃飯,隻為了能夠在最低限度,保證健康的身體。
作為死神部隊地位最高的十三人之一,她有保證自己身體健康的義務。
但今天,忘了。
卻沒想到現在的義骸精確度如此之高,甚至能夠百分之百模仿身體反應。碎蜂想起自己還是一名見習秘密士兵的時候使用的義骸,那種粗糙的設計不僅在機能上簡陋易壞,有時外表結構也會鬆脫,導致嘴部過寬、嘴部挪位到後頸,甚至五官全部自臉上脫落。有時被人類撞見,就發展成了街知巷聞的鬼故事。那種機器別說傳遞饑餓感,有時就連肢體斷落也要好久之後才能發覺。
時代,真的不同了。不僅人間,就連死神的世界,也已經不是過去的樣子了。
碎蜂忽然有些羨慕那些年輕的女孩子。朽木露琪亞,最初見到她的時候,她總是戰戰兢兢,現在已經坦然大方地麵對自己了。雛森桃,溫柔、恬靜、天真的少女,在最後的戰役中終於將傷痛轉化為促使自己堅強的力量。草鹿八千留,單純直爽而純真的性格,卻擁有那種毀滅性的力量,不知應該讓人歎惋還是欣慰。就連輕佻的鬆本亂菊和教育偏差的涅音夢,看起來好像也很滿意自己的人生。
碎蜂有些想歎氣的衝動,但最終隻是眨了眨眼睛。眼前恰好有破舊的拉麵攤放著過氣的流行歌曲經過。人間布滿了奇怪的飯店,隻有這小販與百年之前並無什麼差別,就在這裏隨便吃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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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爆發的靈壓將附近的靈體全部撞開。若不是主人強行壓製,恐怕數裏之內的靈魂都要化成一抹輕煙。
即使在片刻之內就能壓製,因怒氣而爆發出如此強大的靈壓,已經是高級死神的失職了。
但是,堂堂二番隊長在現世被人偷了錢包——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對自己的生氣。
就算饑餓,就算暈眩,就算被意料之外的人幹擾,這種事情,也絕不允許才對。
人間,真是凶險。
碎蜂緊鎖著眉頭。這個表情引起了麵前老人的注意,麵攤老板遲疑了一下:“這位小姐……”
“不,沒事。”碎蜂立刻回答道,強硬的語氣掩蓋起羞愧的表情。
這裏是現世,絕不是可以輕鬆地說“月底將帳單寄到二番隊來”的情況。
屍魂界對於現實勤務中的物品遺失,早就治定了一套相關處理辦法,由熟悉現世形勢的專門人員及常駐機構尋回物品。
因此,不允許丟失物品的死神擅自大肆尋找,以免造成現世的麻煩。
但現金本身是現世之物,而錢包則是現世居民黑崎一戶出借,並不是屍魂界財產,也不能適用於失物搜尋管理條例。
碎蜂不禁咒罵起製度上的漏洞。然後她想起自己也是失物管理條例的草擬人之一,立刻住了口。
所幸從在黑崎醫院離開前,黑崎一護的同學井上織姬細心地將一張一萬元紙鈔縫進她袖口的褶邊。當時還覺得她過於多慮,現在看來,果然還是自己居家的女孩子更知道怎麼過生活。
以常人難以掌握的速度拆出袖中的錢付了帳,然後發現與錢縫在一起的還有一張卡片。卡片的一麵用簡單的幾何圖形畫出一張黑色的貓臉,兩隻眼睛一隻大睜,一隻緊閉。背麵寫了一個地址。
熟悉的字跡。
雖然保管得很好,但字跡有輕微的磨損,看來寫了也有一段時間了。是寄放在朽木(妹)那裏,要轉交給自己的嗎?
而無論是與不是,現在自己要怎樣做呢?
暈眩與饑餓被擊退之後,一直沒有浮上水麵的問題,終於擺了出來。現世的“考察”,自己應該幹點什麼?
其實……不如真的去學習一下現實的官僚體製管理方法經驗,也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吧?或者找一個安靜的地方獨自修行,體會一下靈壓受限時作戰的感覺。再或者買些現世出版的書回去閱讀——但資金是個問題。認真說起來的話,別人不提,女協那邊有幾個人,多少還是得帶一些手信回去。亂菊的流行雜誌和八千留的糖果是不能忘記的,這兩人很難纏;平時多蒙卯之花前輩照料,也要帶點茶葉跟和果子回去;要帶茶葉的話也就不能忘了山本總隊長的一份,提到山本總隊長,說不定朽木露琪亞會要自己捎些東西給浮竹隊長,說不定也有朽木隊長的,那樣就得到朽木家那大得讓人不安的宅邸拜訪一次……
停——好危險。
稍微一轉動心思,腦子就像失了線的風箏,開始亂飄。暫時脫離了二番隊長這一身份,難道就把應有的緊張和警覺也留在二番隊長室了嗎?
碎蜂默默整肅了精神,又再次看了看那張卡片。
……既然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這其實也是一個選擇吧。
反正不是特意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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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東京有三百八十町,唯夜之歌舞伎町為眾妖出沒之地。
不過犬鳴町是個安靜的地方。
犬鳴公園北邊,沿公路走卻不用走到盡頭,兩層的典雅和式小屋,就是貓眼咖啡店。冷傲的咖啡師、溫柔的服務生,還有神秘莫測的女老板和善解人意的貓,都是這家店吸引主顧的要素。全是女人的店或許會讓打工小妹的哥哥不放心安全問題。不過附近的混混並不敢找這裏的麻煩。附近就是犬鳴署,從平成初期開始,這裏就是刑事警官們忙裏偷閑的聚會場所。就算黑道,也要賣三分薄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