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版(3 / 3)

流炙向前一步,抱拳對神官說:“衣甲在身,不能為理。我們已經在山野裏行走了多日,打算在此處休整一天,不知您能否給我們推介一家灑店。”

神官略略欠身笑道:“好說,好說。其實,我身後這家就很不錯。”

流炙正要說謝謝,碧辛停下了和旅步吵鬧,搶先說:“啊,謝謝神官先生!”

“不要這樣叫我。”神官有此些哭笑不得,“我叫落宵。飛洛爾,是侍奉阿帕的見習祭司。”

就這樣,大家跟著侍奉阿帕的見習祭司落宵。飛洛爾走進那家酒店。店的名字叫作“福瑞德”,和大多數酒店一樣一層賣飯沽酒,二、三層有住宿。這一隊人馬——因為有了一位神官,這隊伍變得更奇怪了——出現在門口的時候,店裏一下子就靜了下來。除了抖動的燭光,一切活動都停了。

櫃台後一個係圍裙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搭住落宵的肩。

“我沒記錯的話,這是這個月第四批古怪的客人了”他說。流炙偷偷看了霞隱一眼,心想都是因為你,我變成古怪客人。不過實際上他也知道,死鬥士並不是會經常在這種小鎮出現的,自己在這裏的確是很古怪。

落宵看著中年男人的眼睛,不過很快就把目光移開了。

“好吧好吧。喂,你們——”中年男人大聲喊道:“請坐九號台。我是這裏的老板兼廚師西斯德克,叫我西博就好。”

直到這一群古怪的客人坐了下來,酒店裏開始有了談笑,但依舊壓抑。

落宵在四個人中間坐了下來,桌子有點擠。神官打了個響指,要侍者過來隔著幾重人群,霞隱可以看見幾個人互相推托一陣,然後一個瘦弱的男孩向他們走過來。

旅步想要男孩介紹一些招牌菜,但是男孩一直戰戰驚驚,說話也吭吭吧吧。所以大家隻好看菜單決定。流炙和碧辛要了加大份的醬羊排和烤羊腿,旅步點了普通的套餐,落宵隻要了一杯果汁一碟麵點,然後自作主張為大家要了酒。要讓侍者明白霞隱想要什麼費了很大功夫,因為他走到霞隱身邊就開始發抖,見到霞隱打手語又嚇得差點立刻扭頭就跑,大概他以為這是什麼詛咒吧。不過他最後也明白了霞隱想要的(可憐的小夥子,大概他很後悔自己為什麼不當場暈倒吧):兩個蘋果,四隻芙羅林漿果,一條黃瓜,兩片黃油麵包,半杯蜂蜜兌半杯水加一個生雞蛋的混合飲料。

“那麼現在,對我們說吧。”趁著菜還沒到,旅步對神官說,“為什麼你和霞隱要用那麼誇張的句子?”

落宵和霞隱對看一眼,默契地露了個苦笑。

“那麼,可以給我們介紹一下這個鎮子麼?”流炙邊問邊瞟了流炙一眼,似乎責怪他主次不分:“我記得你剛說這裏……”

“讓阿帕垂淚的土地。”落宵的神色變得嚴肅,“我就是要說這個的。”

這個小鎮名叫戴特,位於威爾由斯太大陸連恩神聖帝國西北邊境,是這個國家中離首都最遠的城鎮之一。出了鎮往西不遠就是著名的墨索思山,山區及附近密布人跡罕至的森林,流炙他們就是從這裏過來的。直到一百五十三年前這裏還是森林的一部份,後來,有些逃難的人們來到這裏定居這裏才有了村莊。至於建鎮,不過是六十年前的事。

落宵優美沉靜的講述被打斷了,侍者——還是剛才的男孩,看來他還沒從驚嚇中恢複過來——把幾個人的食物一樣樣擺上來:羊排和羊腿,麵點,套餐,果汁,酒,金色的混合飲料。流炙鄭重地舉起刀,嚴格地尊守著他已故的老師傳給他的“尊重每一餐”的理念。不過碧辛下手快得多,她有力的手指將肉撕開來,放進嘴裏狼吞虎咽,露出十分幸福的表情。神官愕然地看著她,想象不出怎麼有這樣的女孩子。

“我說祭司,”旅步打斷了落宵的凝視,後者發覺到自己的失禮而一陣臉紅:“這位廚師祖上是不是中原魁傳一帶的人啊?”

“看不出這位客人對烹飪這麼有研究。”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回答了他。

幾個人抬頭一看,站在落宵背後的是那位老板兼廚師西博。雖然神情明顯透著厭惡,他的聲音裏卻掩飾不了自豪:“我祖傳的魁傳菜絕對正宗。”

“你特地來告訴我們這個嗎?”落宵回頭問,這個動作對他來說有點困難,因為西博在他的正後麵。

“我來告訴你,”西博的聲音越來越大,“你的飯要收雙份兒錢!”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喊出來的。說完之後,他扭頭就走。

流炙似乎聽到一聲輕輕的歎息,是霞隱的方向傳來的。他抬頭看見黑術士優雅地吃著蘋果,將杯子晃著。那杯奇異的飲料吸引了碧辛好奇的目光,她停下了手的嘴,勇敢地向霞隱提出想嚐一下的請求。不過嚐試之後她不怎麼幸福的表情很清楚地表明了飲料的味道。

霞隱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她對旅步打了一句手語。

“飛洛爾祭司,”旅步說:“霞隱要我轉告您,請您接著剛才的講。”

“好的。”落宵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不知最早是何時了,起初隻是一些怪事……”

是從何時開始的確已不可考了,隻知道那是這裏的第四,五代人努力在這裏的小村裏謀生的時代。他們發現村外的墳地被破壞了,不少墳地被刨開,裏麵空空如也。人們以為是野獸——沒有人會認為有盜墓人對這連碑也沒有的土墳下手。於是人們派出人手去看守。沒有人發現有什麼事發生,一個又一個夜晚平安無事。直到那一個月圓之夜。那夜的守夜人沒有回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那裏,甚至連他的屍首都沒有。村人們以為這人的軀體已葬於獸腹。他們以為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們錯了。

下一次的月圓之夜,這個人回來了。衣衫碎成布條。指甲破碎翻起,皮肉開綻,暗紅的肉發出腐臭,露出的白森森的骨頭似乎泛著青光。嘴唇破爛了,露出一口曾是女孩子們著迷對象的皓齒,牙齦已經爛盡了;空蕩蕩黑洞洞的眼眶裏淌著黃色的膿水。

他被恐懼的村民砍成碎塊。但是他殺了三個人,三個曾與他朝夕手足的人。太陽將升的時候,三具屍體站了起來,沿著守夜人來的路走了回去,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太陽出來了,守夜人的屍塊化成了飛灰。

從此之後,這裏死去的人都會立刻站起來,走去當年守夜人回來的方向,那條黑暗神秘,通向人所不知的彼方的路。

“而且每到月圓之夜……”神官輕輕歎了口氣,看著黑術士的眼睛,“他們就回來傷人。”

旅步擔心地看了霞隱一眼,立刻發現她的目光與平時不同,閃耀著一種平日沒有的熱切。那樣的熱切,旅步想,就和一個急於拆開喜愛的玩具的孩子一樣。

“麻煩大了。”旅步喃喃地說,小心地不讓霞隱聽見。然後他喝了一大口酒。

夜裏,福瑞德酒店二層走廊沒有燈火,充滿靜謐的黑暗。一個身影在黑暗中平緩移動著,仿佛是完全混沒在黑暗中一樣。這是霞隱,年輕的黑術士。如果有人看見她現在的樣子,一定會想到首席牧師費舍的話:“隻有一種東西比影子更和黑暗相稱,那就是黑術士。”

霞隱剛從她和碧辛的房間出來。那是一間還不錯的房間,本來西博很不樂意讓黑術士住進去,但是叮當作響閃閃發光的銀幣很快幫旅步說服了他。其實她早就想出來了,隻是脫不了身而已。似乎是因為喝了酒的關係,碧辛比平時更多話,一進屋就纏著霞隱說個不停。拜她所賜,霞隱現在已經弄明白了她和流炙旅步的交情。

碧辛,旅步,流炙還有流炙的姐姐四人是在帝國北部一塊小領地中出生的,他們的父母都是普通的鎮民。近十年前有一個黑術士在那裏引起了一場大騷動,四人的父母都在那場騷動中橫死。以後四人都成了孤兒,被好心的領主撫養。一年之後,那個黑術士又回到了那塊領地,將領主滅門。碧辛,旅步,流炙三人勉強逃出生天。不久之後流炙為了報仇投入著名死鬥士巴多門下,旅步跟隨了大陸探索隊,碧辛被一位棄家雲遊的牛頭怪法術師收養。雖然分開,倒也常有書信來往。隻是流炙的姐姐一直不知下落。

“難怪他不喜歡黑術士。”霞隱記得自己是這麼說了一句,“那他那個姐姐是死是活?”

“不知道耶。”碧辛搖了搖頭。

“當她死了吧。”霞隱回答,“總好過落在黑術士手裏。”

“是嗎?”碧辛好奇地看著她,“你會怎麼作?”

“……”

霞隱沒回答。

“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不喜歡你。”碧辛倒在床上,“其實你是好人來的。”

“好人?”霞隱皺皺眉,“黑術士?”

“我知道的。”碧辛小聲說,她已經困了。

……

霞隱不知不覺停在一扇半開的窗邊。月光漏了出來,照在黑術士和她的黑衣上。她的臉龐仿佛是漢白玉雕成的,卻有著漢白玉沒有的柔弱。隻有在此刻,才能反應出這黑術士身為女子的事實。她的年齡不大,還停在可以稱為女孩子的階段。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即使是在尋常人家,也是會薄施一些粉黛,裝點一下姿色的。若是貴族之家的女兒,更是要學習溫良的笑容,優雅的舉止,得體的禮儀,每日被追慕纏身。而同樣年齡的霞隱,卻是樸素得另人咋舌。

“隻要穿上這身衣服,就沒人發現你是個女孩,沒人發現你還年輕。他們隻看見一身黑衣,上麵有三個大字:”黑術士‘。不過你還來得及後悔,馬上去那個小鎮,忘了這一切,找個好心的人家收養你……“

這是未入師門前師傅的話。現在事已成定局,如果時間倒流,讓自己再次麵對這問題,她如何回答呢?她還記得自己的回答:“我的所求,唯力量而已。”

如果再來一次,這個答案會變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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