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二年(2 / 3)

李阿姨要的樂譜以及你自己要的創作鋼琴曲子,待我想辦法;不過日子要多一些。許多事要拐了幾個彎方始辦得了。去信斯氏夫婦時先提一聲就是了,我準會負責。

林先生的畫,你自購三張已清賬(原彙40磅,還差十幾元,早已代你補足)。你經手的兩張,應是100磅,你說過款已收到。若果如此,則再扣去代購食物14磅半,尚有85磅10先令整。倘去信倫敦,可囑銀行將彙費就在5磅10先令中扣除,然後彙給我,換句話,將來我收到時,大概不到 85磅的了。——其餘未有人要的當然不急,林先生也再三說過。

在紐約有沒有見到劉虎(福增——即劉海粟伯伯的兒子)?

沒想到澳洲演出反比美洲吃重,怪不得你在檀香山不早寫信。重溫巴托克,我聽了很高興,有機會彈現代的東西就不能放過,便是辛苦些也值得。對你的音樂感受也等於吹吹新鮮空氣。

你能討祖嶽父母的喜歡,著實不容易。聽彌拉口氣,她的祖父母不大容易喜歡人,即使最親近的家屬也如此。我猜想兩老的脾氣大概和我差不多吧?

這次彌拉的信寫得特別好,細膩、婉轉,顯出她很了解你,也對你的藝術關切到一百二十分。從頭至尾感情豐富,而且文字也比以前進步。我得大大誇獎

她一番才好。此次出門,到處受到華僑歡迎,對她也大有教育作用,讓她看看我們的民族的氣魄,同時也能培養她的熱情豪俠。我早知道你對於夫婦生活的牢騷不足為憑。第一,我隻要看看我自己,回想自己的過去,就知道你也是遇事挑剔,說話愛誇大,往往三分事實會說成六七分;其次青年人婚後,特別是有性格的人,多半要經過長時期的摸索方始能逐漸知情識性,相處融洽。恐怕此次旅行,要不是她始終在你身旁,你要受到許多影響呢。瑣碎雜務最打擾人,尤其你需要在琴上花足時間,經不起零星打攪。我們一年多觀察下來,彌拉確是本性善良、絕頂聰明的人,隻要耐著性子,多過幾年,一切小小的對立自會不知不覺地解決的。總而言之,我們不但為你此次的成功感到欣慰,也為你們兩人一路和諧相處感到欣慰!

在舊金山可曾遇到lazel off[拉澤洛夫]老先生?你還記得十歲時李阿姨帶你去請教過他嗎?

新加坡演出,定局沒有?下次再談,一切保重!

你有MadamePaci[百器夫人]的地址麼?她老得怎樣?身體還好麼?怎麼你隻字未提?

四月一號

以上二十五日寫,擱了一星期沒寫下去,在我也是破天荒。近來身體疲勞,除了每天工作以外,簡直沒精神再做旁的事,走一小段路也累得很。眼睛經

常流淚,眼科醫生檢查,認為並非眼睛本身有毛病,而是一般性疲勞。三月初休息過半個月,並未好轉。從六一年起飲食已大改進,現在的精力不濟,大概是本身衰老;或者五九、六○兩年的營養不足,始終彌補不來。總而言之,疲勞是實,原因不清。

來信說到中國人弄西洋音樂比日本人更有前途,因為他們雖用苦功而不能化。化固不易,用苦功而得其法也不多見,以整個民族性來說,日華兩族確有這點兒分別。可是我們能化的人也是鳳毛麟角,原因是接觸外界太少,吸收太少。近幾年營養差,也影響腦力活動。我自己深深感到比從前笨得多。在翻譯工作上也苦幹,化得太少,化得不夠,化得不妙。藝術創造與再創造的要求,不論哪一門都性質相仿。音樂因為抽象,恐怕更難。理會的東西表達不出,或是不能恰到好處,跟自己理想的境界不能完全符合,不多不少。心、腦、手的神經聯係,或許在音樂表演比別的藝術更微妙,不容易掌握到成為automatic[收放自如]的程度。一般青年對任何學科很少能作獨立思考,不僅缺乏自信,便是給了他們方向,也不會自己摸索。原因極多,不能怪他們。十餘年來的教育方法大概有些缺陷。青年人不會觸類旁通,研究哪一門學問都難有成就。思想統一固然有統一的好處;

但到了後來,念頭隻會望一個方向轉,隻會走直線,眼睛隻看到一條路,也會陷於單調、貧乏、停滯。望一個方向鑽並非壞事,可惜沒鑽得深。

月初看了蓋叫天口述、由別人筆錄的《粉墨春秋》,倒是解放以來談藝術最好的書。人生一教育—倫理—藝術,再沒有結合得更完滿的了。從頭至尾都有實例,決不是枯燥的理論。關於學習,他提出“慢就是快”,說明根基不打好,一切都築在沙上,永久爬不上去。我覺得這一點特別值得我們深思。倘若一開始就猛衝,隻求速成,臨了非但一無結果,還造成不踏實的壞風氣。德國人要不在整個十九世紀的前半期埋頭苦幹,在每一項學問中用死功夫,哪會在十九世紀末一直到今天,能在科學、考據、文學各方麵放異彩?蓋叫天對藝術更有深刻的體會。他說學戲必須經過一番“默”的功夫。學會了唱、念、做,不算數;還得坐下來叫自己“魂靈出竅”,就是自己分身出去,把一出戲默默地做一遍、唱一遍;同時自己細細觀察,有什麼缺點該怎樣改,然後站起身來再做、再唱、再念。那時定會發覺剛才思想上修整很好的東西又跑了,做起來同想的完全走了樣。那就得再練,再下苦功,再“默”,再做。如此反複做去,一出戲才算真正學會了,拿穩了。你看,這段話說得多透徹,把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