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二年(3 / 3)

批評貫徹得多好!老藝人的自我批評決不放在嘴邊,而是在業務中不斷實踐。其次,經過一再“默”練,作品必然深深地打進我們心裏,與我們的思想感情完全化為一片。此外,蓋叫天現身說法,談了不少藝術家的品德、操守、做人,必須與藝術一致的話。我覺得這部書值得寫一長篇書評:不僅學藝術的青年、中年、老年人,不論學的哪一門,應當列為必讀書,便是從上到下一切的文藝領導幹部也該細讀幾遍;做教育工作的人讀了也有好處。不久我就把這書寄給你,你一定喜歡,看了也一定無限興奮。

再有兩件事:去年春天你在德國演出的評論,望即選幾篇(彌拉能讀德文,不妨挑幾篇內容充實的)托人譯為英文(或法文),速即寄來。我替你編的“評論摘要”,自六〇年七月起至六一年年底為止的部分,迄今無從著手,就因為缺了六一年四月的德國剪報。你們忙,自己無法整理,至少可以把材料寄回。而且此事已延擱一年,也該了結了。澳洲部分的評論也望彙集寄滬。美洲部分的已全部由媽媽打字打下,原本全部掛號(非航空)寄回倫敦。因來信未說明哪幾份未有複本,故隻能全部退給你。以後遇此等情形,可在原件上角注一single[單份]字樣。隨信附寄一九六一年六月以後的“演出日程表”,望修正後寄

回來。今年三月回倫敦後的演出日程,上次彌拉答應再寄一份完全的,我等著呢!

又Music & Musis[《音樂與音樂家》]已否續定本年的?二月份的迄未收到。唱片亦未到。一年多沒見到你們的照片了,很想要幾張!下次再寫,一切保重!

十月二十日

十四日信發出後第二天即接瑞典來信,看了又高興又激動,本想即複,因日常工作不便打斷,延到今天方始提筆。這一回你答複了許多問題,尤其對舒曼的表達解除了我們的疑團。我既沒親耳聽你演奏,即使聽了也夠不上判別是非好壞,隻有從評論上略窺一二;評論正確與否完全不知道,便是懷疑人家說的不可靠,也沒有別的方法得到真實報道。可見我不是把評論太當真,而是無法可想。現在聽你自己分析,當然一切都弄明白了。以後還是跟我們多談談這一類的問題,讓我們經常對你的藝術有所了解。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哪一門藝術不如此!真懂是非、識得美醜的,普天之下能有幾個?你對藝術上的客觀真理很執著,對自己的成績也能冷靜檢查,批評精神很強,我早已放心你不會誤入歧途;可是單知道這些原則並不能了解你對個別作品的表達,我要多多探聽這方麵的情形:一方麵是關切你,一方麵也是關切整個音樂藝術,渴欲知道外麵的趨向與

潮流。

你常常夢見回來,我和你媽媽也常常有這種夢。除了骨肉的感情,跟鄉土的千絲萬縷割不斷的關係,純粹出於人類的本能之外,還有一點是真正的知識分子所獨有的,就是對祖國文化的熱愛。不單是風俗習慣、文學藝術,使我們離不開祖國,便是對大大小小的事情的看法和反應,也隨時使身處異鄉的人有孤獨寂寞之感。但願早晚能看到你在我們身邊!你心情的複雜矛盾,我敢說都體會到,可是一時也無法幫你解決。原則和具體的矛盾,理想和實際的矛盾,生活環境和藝術前途的矛盾,東方人和西方人根本氣質的矛盾,還有我們自己內心的許許多多矛盾……如何統一起來呢?何況舊矛盾解決了,又有新矛盾,循環不已,短短一生就在這過程中消磨!幸而你我都有工作寄托,工作上的無數的小矛盾,往往把人生中的大矛盾暫時遮蓋了,使我們還有喘息的機會。至於“認真”受人尊重或被人訕笑的問題,事實上並不像你說的那麼簡單,一切要靠資曆與工作成績的積累。即使在你認為更合理的社會中,“認真”而受到重視的實例也很少;反之在烏煙瘴氣的場合,正義與真理得勝的事情也未始沒有。你該記得一九五六至一九五七年間毛主席說過黨員若欲堅持真理,必須準備經受折磨等等的話,可見他把事情看得多透徹多深

刻。再回想一下羅曼·羅蘭寫的《名人傳》和《約翰·克利斯朵夫》,執著真理一方麵要看客觀的環境,一方麵更在於主觀的鬥爭精神。客觀環境較好,個人為鬥爭付出的代價就比較小,並非完全不要付代價。以我而論,僥幸的是青壯年時代還在五四運動的精神沒有消亡,而另一股更進步的力量正在興起的時期,並且我國解放前的文藝界和出版界還沒有被資本主義腐蝕到不可救藥的地步。反過來,一百三十年前的法國文壇、報界、出版界,早已腐敗得出乎我們意想之外;但法國學術至今尚未完全死亡,至今還有一些認真嚴肅的學者在鑽研:這豈不證明便是在惡劣的形勢之下,有骨頭、有勇氣、能堅持的人,仍舊能撐持下來嗎?

以前要你核對的“演出日程”,有空即批注寄回!你能否寄一張貝多芬唱片給馬先生(地址另附條)?托你平時買慣唱片的零售店,比韋斯敏斯特可靠!

在瑞典重彈勃拉姆斯《第一鋼琴協奏曲》,成績怎麼樣?

國內年成今年比去年好,糧食略有好轉(但北方學校還是細糧少),副食品如魚肉蔬菜也比以前供應多了一些。

冬天能去巴伐利亞最好,在那種環境中即使不完全休息,也於身心有益。

不多寫了。一切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