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窯以後半個月就經曆了一次膽量的考驗。
李小三,我的工友,一個更小的小孩兒。他的工作是為加班的礦工送飯。這個孩子因為滿臉的幼稚經常會受到礦工的嘲笑。他的工裝肥大,嚴密地包裹著他瘦小的身體,膠殼帽戴在他的頭上會蓋住大半個臉,而膠靴穿在他的腳上發出的回響如同隱約的夯聲。他經常背著一個高過他身體的鐵皮製成的矩形飯桶給在礦井加班的礦工送飯。他是我在工作時間裏唯一可以定時見到的人。李小三被嘲笑最多的是他經常被窯工拉掉褲子,那些窯工追著他要揪他的還沒長大的雞雞。李小三經常會被追趕著四處逃竄。李小三很天真,也很開朗。他常說的一句話是:哥下窯可不能死,哥還沒見過女人的屄呢。在他的眼裏死亡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有一天李小三給我送了飯,然後又背著他的飯桶打著燈往別的盤區走。
那一天他就再沒有活著出來。
我聽到的說法是,他在掌子麵放炮的時候,走進了那個掌子麵。當班的采煤工放炮,要放一個沉落的煤頂,按動按鈕的時候並沒有引爆炸藥。兩個窯工都加了兩天兩夜的班,又困又累。一個窯工守著點炮器,手攥著點炮的鑰匙。另一個窯工跑到炮位檢查放炸藥的放置,匆匆地離開,他們都想著快點放完炮,把頂板放掉,回家去睡覺。誰也沒有注意到李小三進來了,他戴著大膠殼帽,踩著大靴子,背著裝著幹糧和飯菜的鐵桶,他準備給這兩個加班的窯工吃飯,讓他們吃了繼續幹活兒。但是他還沒等走到兩個窯工的麵前,掌子麵就爆炸了。我聽說李小三當時就和他背上的鐵桶一起被炸飛了,後來看見他的人看到的隻是一堆破碎的物質,他的手掌和頭發和他背下來的豬頭肉一起粘在煤壁上,而他的身體卻被擊成網狀。
那時候,讓我流淚的除了我每天必須要前往的恐懼之地,還有我的死去的愛情。
在一個有月光的夜晚,我去一座大樓看W。此刻W所在的礦區文工團宣布解散,她到單身大樓做了服務員。我事先是知道W在值班的,我走向那幢單身大樓,沿著樓梯攀緣而上的時候,我的心髒如被敲擊的響鼓。我看見了W,我看見她看見了我。看見她的一瞬間我的心髒疼痛。我認為她是我刻骨銘心的愛人,但是我們卻從未有過真實的接觸。她長期以來存在於我的幻想中,但是我羞於啟齒,怯於表白。然而她占據了我的全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