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洪明刮了胡子,下巴和兩腮泛著青光,戴一頂長長的鴨舌帽,遮住了那張驚慌而凶惡的臉。他穿著草綠色羊皮大衣,戴著皮手套,提著一隻沉甸甸的皮箱,龜縮在南部鹽場東邊山坡的樹叢裏,窺視著整個鹽場。原來眾多的個體小鍋鹽都拆除了設備,關了場,隻有兩家國有鹽場冒著濃煙,工人們忙忙碌碌,熱火朝天。白色的牆壁上有幾幅紅色巨幅標語,在夕陽下格外醒目:“堅決取締小鍋鹽和無碘私鹽!依法管理和規範鹽政市場!堅決打擊販賣私鹽的違法犯罪活動!”
朱洪明見此情景,給本來恐懼的心情又增添了幾分驚慌。他猜測他那幫哥兒們也是厄運當頭,在全國聲勢浩大的打擊私鹽的專項鬥爭中,不僅斷了他們的財路,而且還會招來殺身之禍。
他盯著那一幅幅散發著火藥味的標語發愣,渾身麻木,神情恍惚。那一個個紅色的大字組成了一張疏而不漏的網,鋪天蓋地似地向他襲來,把他網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他打了一個寒噤,努力保持鎮靜。
朱洪明在樹叢中蹲了兩個時辰,仿佛度過了兩年。當黑夜緊緊地籠罩著他時,他才打起精神,移動著麻木的軀體,向燈光明亮的村子裏摸去。他來到趙均朋的家,門緊關著,屋內沒有燈光。敲了幾下門,沒人應。他又敲開了趙均朋鄰居的門,出來一位充滿陽剛之氣的小夥子,雙手叉腰,聲音像打雷:“你是誰?要找誰?”
朱洪明沒有正視他,聲音微弱:“小兄弟,我是趙均朋的朋友,請問他在不在家?”
“被鹽政稽查和公安局抓走了!”
“什麼時候?”
“今天上午!”小夥子“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朱洪明被這巨大的響聲嚇得倒退一步:“他媽的,這小子就像吃了火藥一樣。”他深感情況不妙,不敢逗留,悄悄地溜出了村子。
他到公路邊招手要了一輛的士,來到縣城,到賓館用假身份證登記了一個單間。到房間裏立即打開手提電腦,給周文革發了一封郵件。
周文革穿著睡衣仰靠在沙發上,手上拿著電視遙控器,不停地換著頻道。雖然他眼睛盯著電視屏幕,但是他的思維卻處在迷惘和混亂之中。多年來他一直在尋找發泄仇恨的方式和機會,終於設計了以無碘鹽和工業鹽做導火線,引發了一係列惡性案件,把火燒到方紹武和邱浩成的身上,讓他們臭名昭著,結束政治生命,在痛苦和罵聲中苟延殘喘。一個人在政治舞台上表演到最精彩的高潮中,突然栽倒在地,那種滋味比死了還難受。這是古往今來為官者的心態。然而,事態的發展似乎總是在成功與失敗的分水嶺上徘徊不定,誰勝誰負還處在一種模棱兩可的狀態。他想幹脆一不做,二不休,雇殺手把他倆的頭割下來,懸掛在雙嶺廣場中央,再製造一起震驚全國的情殺大案,這是下策,還沒有走到這一步,也是那些低智商的人,出於無奈,使用同歸於盡的原始複仇方法。我周某人不會傻到這種地步。即使他倆受不到法紀的追究,我也不會曝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有我在,他倆就不會睡安穩覺。想到這裏,他又躁動起來,反複告誡自己,不能操之過急,要增強自我保護能力。
電視機旁的歐式座鍾“當當當”地響起報時的洪亮聲音,打斷了周文革的思緒,他一看時間,正好零點,他打開手提電腦,收到朱洪明的電子郵件:鹽場也在行動,朋友們已落馬。
我去鹽湖,請你自重。
周文革很吃驚,想不到南部那夥組織嚴密、很有經驗的老鹽販子也翻了船。如果他們經不起警方的審訊,把朱洪明供出來,會惹出很多麻煩,革蘭集團的聲譽會受到嚴重損害。如果朱洪明被警方抓了,他也是塊軟骨頭,把一切內幕向警方坦白,後果就不堪設想。想到這裏他不寒而栗,渾身冒汗。但他又認為朱洪明是久經沙場的戰士,不可能輕易就被抓住。即使抓住了,他是知道輕重的人,不會爭取坦白從寬。再說每次行動,都是他親口說出的方案,自己並沒有給他留下任何憑據。為了保證絕對安全,不給革蘭集團抹黑,朱洪明必須遠走高飛,在中國土地上蒸發。他給朱洪明發了一封郵件:寄來400萬元,整容後逃往境外。
行動要慎密、迅速。
周文革進臥室搖醒了熟睡中的夏蘭:“還在生我的氣?”
夏蘭翻了個身,背向著他,沒有吱聲。
周文革笑著撫摸著她的頭:“夫妻間鬧幾句別扭很正常,怎麼還記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