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曼陀羅01(1 / 3)

一朝萬古,風月長空

唯有能善待今朝的人,才能做萬古的追求;也唯有能看見長空之美的人,才懂得真正的風月。失去了今朝,萬古就要落空;沒有了風月,長空也會淪於虛無。

釋迦牟尼佛入滅七百年後,佛教出現了一位偉大的修行者龍樹菩薩,他推展淨土法門,入龍宮齎《華嚴經》,開鐵塔傳密藏,被稱為“大乘顯密八宗之祖”。

龍樹菩薩有過放蕩不羈的青年時代,後來經過非凡卓絕的修行而成為不朽的宗師。讀龍樹的傳記令人心弦震動,生起偉岸的氣概,他留下了許多動人的傳說,我最喜歡的是他弘揚淨土法門的一個故事:

龍樹菩薩第一次讀到《無量壽經》的時候,頓然有所會悟,湧現了無限喜悅,由於“法藏菩薩”(即後來的阿彌陀佛)偉大的四十八願,使得不管罪障多麼深重的人,也可以在苦海中得到救度。

龍樹被《無量壽經》深深地撼動,當他看到了法藏菩薩深切的悲願時,相信西方淨土才是解救眾生最快的法門,於是他渡過恒河,開始他對淨土的教化。

恒河下遊曾是佛法弘揚之地,但到龍樹菩薩的時代(距離佛陀圓寂已經七百多年了),佛教已毀,佛陀走過的足跡都成為廢墟,階級及種族歧視又重新統治了印度。有一些被看成低賤的人,甚至不準穿衣服,以避免他們的衣服碰到別人,使人不淨;他們的脖子和手上都被掛上金屬片,走路時碰擊出聲,以便那些婆羅門、刹帝利等貴族聽見了可以走避。這些低階層的人從出生就自認低賤,從不敢正眼看人,被稱為“不可觸階級”。

龍樹菩薩看到這些長期受淩辱,俯匐著生活的“不可觸階級”,心裏感到無限悲憫,對這些人來說,生命真的是苦呀!他們像狗一樣在街上穿來穿去,生命就像蚊蟲般微賤。龍樹於是以他昂揚坦誠的聲音向他們宣說淨土法門,教他們憑靠阿彌陀佛的悲願,走向極樂世界。

龍樹的淨土法門,使那些苦不堪言的人在黑暗中看見光明,就像溺水的人抓到浮木,有無數的人因為感動而牽著龍樹的衣角悲泣。

愈來愈多的人一手拿食物、一手拿鮮花來供養龍樹,甚至有一個人獻出郊外的廢墟,一群不可觸賤民、首陀羅、流浪漢用雙手為龍樹蓋了一座草庵,希望他長久住下來。

擁護龍樹菩薩的人像潮水般從各地湧來,他樹起了大乘佛法的旗幟,宣揚淨土法門,使得各種階級的人都來皈依他,甚至原來最反對他的小乘比丘,也有許多轉來做他的弟子。

如睫毛護著眼睛

但是,龍樹的教法顯然使得原來享有特權的人受到威脅,擔心階級被破壞。有一天,三個強壯的人來找龍樹,他們以凶惡的態度對付龍樹。

一個人說:“你已破了清高的佛戒,對無知的人們編造不存在的西方神話,如果不是妄語,又是什麼?”

另一個人說:“我們不知道什麼無量光、無量壽如來,但在這苦難的世間,隻靠念佛就往生是沒有道理的,誰也沒看過死後往生淨土的情形,你不要再騙人了!”

第三個說:“對呀!如果真有你說的西方淨土,就叫阿彌陀佛來給我們看看!”

龍樹被這樣一問,也無法回答,因為龍樹雖深信淨土,他自己也沒見過阿彌陀佛。而他的特質就是誠實,所以一時說不出話。

那三個人不但嘲笑龍樹,還要動手打他,這時候,幸好附近的龍族酋長解救了他。

龍樹的危難解除了,可是他記住了那三個人的話,在心裏自問:“難道阿彌陀佛的西方淨土是虛幻的嗎?”“那光輝的極樂世界不是真實存在的嗎?”

帶著這些疑問,龍樹離開草庵,獨自跑到陰暗的山洞沉思觀照,他想著,雖然自己相信釋迦牟尼佛說的一切教法,深信西方淨土,也深信十方世界的諸佛國土,但是總不能因自己的深信、熱情、無私,就證明西方淨土是存在的。“什麼是佛?釋迦牟尼說那麼多佛與淨土是為什麼?”“我每天向人介紹佛,自己卻不認識佛,這不是妄語嗎?”他的心來回掙紮,反複地自問。

這樣子竟然過了五天五夜,他感到眼睛無比刺痛,用手揉著眼睛,等他把手放開,看見手指上粘了一根睫毛。

“呀!原來還有睫毛這東西!為什麼以前不知道呢?”

突然,龍樹菩薩震了一下,連這麼近的睫毛都從未看過,談什麼西方淨土?他隨即跳了起來,原來西方淨土不在另外的遙遠之地,而在眼前,隻是我們看不見罷了!佛陀與十方諸佛沒有分別,淨土與娑婆又有何二致?他深刻體驗到佛陀的慈悲,在這個眼前的世界,佛是把自己的光輝隱藏,愛護我們一如睫毛護著眼睛,隻是我們看不見呀!

於是,龍樹大聲地說:“佛法是在提升生活的智慧,是為生命的希望而存在,在現世裏有智慧、有希望,正是走向淨土的道路。”

龍樹菩薩後來成為大乘八宗共同的祖師,被稱為“釋迦第二”,他所著述的《大智度論》、《中論》、《十住毗婆娑論》,對大乘佛法影響至深。他後來八宗俱弘,與這一根落下的睫毛關係非常密切。

龍樹菩薩的頓悟是很有禪味的,禪宗叫人“看腳下”,就是希望習禪的人以明見心地為要,應該一步步踏實前進,不要寄望那遙遠的淨土,這不是禪宗反對佛國,而是佛國正在腳下!這也是清涼文益禪師說的:“毫厘有差,天地懸隔。”在這汙濁的世界如果毫厘有差,淨土或者佛性,就是天地懸隔了!

庭下蒼苔有落花

宋朝有一位酒仙遇賢禪師,頓悟以後每天喝酒唱歌,用歌頌來教化道俗,警醒人應該照看眼前,他的詩歌別出一格,都是醉後的歌頌,也是自性的天然流露,他唱過這樣的句子:

揚子江頭浪最深,行人到此盡沉吟;他時若到無波處,還似有波時用心。

——在無波的淨土,與有波的五濁惡世都是同樣的用心;在自性開悟時,與未見性時同樣的努力!

貴買朱砂畫月,算來枉用工夫;

醉臥綠楊陰下,起來強說真如;泥人再三叮囑,莫教失卻衣珠。

——這世界的人多麼奇怪,用很貴的朱砂畫月,月是無法描繪的;在楊柳樹下醉臥就很好了,偏偏爬起來向人說什麼真如!這就像隨時會毀壞的泥人,再三叮囑別人不要遺忘了衣服裏的珍珠呀!

他也唱過這樣美麗的句子:

長伸兩腳眠一寤,起來天地還依舊;門前綠樹無啼鳥,庭下蒼苔有落花!

我們眼前的睫毛、衣服裏的珍珠、身心中的明月,都是此有彼有,此空彼空,不要起什麼分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