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英和三個紅軍女戰士向張有富兩口子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揮淚割舍下兩個剛滿月的孩子,向西追趕部隊去了……
公元一九三六年農曆五月,陝甘寧交界的黃土山塬上,漸漸地開始熱鬧紛繁起來。剛剛下過一場透雨,豌豆掛角,小麥吐穗,莊稼長勢喜人;豔麗的蝴蝶和忙碌的蜜蜂在花間草叢中飛來飛去。
這時節,除過種蕎麥,莊稼漢們已經掛了犁,緊張地進入了鋤禾階段。莊稼人都脫了鞋襪,赤裸著雙腳踩踏在鬆軟的黃土地上勞作。
紅彤彤的太陽升起有兩竿子高的時候,石澇壩古莊子的張有富老漢和往常一樣,趕著自家的幾隻山羊到門前的溝裏給羊飲水。當看到溝底一字排開的八個石澇壩裏都裝滿著清粼粼的水時,他心裏的那個美勁甭提了。
這個地方十年九旱,缺水一直威脅著人們的生存。說來也怪,就在這兩架山梁的溝壑裏,生出兩裏長的一段石頭斷層麵,自然形成大小不一的八個石澇壩。大的能蓄上萬方水,最小的也能裝上千方水。每年雨季來臨,山溝裏下來的洪水會把所有的澇壩裝得滿滿的,攢到冬春兩季,澇壩裏的水就成了方圓幾個村莊人畜飲水的唯一水源。因此,當地人親切地把這個地方取名叫“石澇壩”。山裏的土秀才還用宋朝楊家將的英名,給八個石澇壩取了大郎壩、二郎壩……八郎壩的雅稱。
張有富在“六郎壩”裏給他的幾個“心肝寶貝”蛋飲了水後,便把它們趕到莊子對麵的駱駝梁上,選了一塊鮮嫩的草場放牧。
張老漢悠閑自在地吸完幾鍋旱煙,起身一瞭,看見不遠處的羊兒正在貪啃著青草,牧羊犬黃黃蹲在羊群旁警戒著周圍。於是,他腦後墊上自己背的行囊,就地下榻,蹺著二郎腿來了瞌睡,漸入夢境……
天高雲淡,花草樹木盡染黃土山塬。陽光暖洋洋地照在張有富老漢的身上,渾身似乎感覺到熱烘烘的。不一會兒,他仿佛又回到了家,看見自家古院畔上不知幹枯了多少年的老榆樹竟枝繁葉茂地複活了。樹梢上還壘了喜鵲窩,有幾隻白鴿子飛進他們老兩口住的土窯裏……張有富老漢想弄明白這是咋回事,忽然臉上感到一陣涼颼颼的,他一下子從夢中驚醒了。張有富老漢回過神一看,原來是牧羊犬黃黃正用舌頭舔他的臉。他摸了一把被狗舌頭舔得濕漉漉的臉,罵道:“險道神,不操心羊,跑到這裏糟蹋人。羊呢?”挨了罵的黃黃拉著狗臉露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張有富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用手遮住太陽的光線,四下裏看不見羊群的蹤影,這下他才意識到著實冤枉了黃黃。原來羊群走遠了,負責任的黃黃用舌頭舔醒打鼾聲的主人,沒想到反挨了一頓臭罵,於是它也耍起了狗脾氣。張老漢用長滿老繭的大手,在黃黃的頭上親昵地撫摸了幾下,通人性的它便放棄前嫌,起身頭裏跑著引路,和主人一起追趕走遠的羊群。
張老漢隨在黃黃後麵一路小跑,已是氣喘籲籲,汗流浹背。他現在著實有點犯急,在這荒山野地裏不要說有成群結隊的狼了,就連豹子也經常露麵。再說這幾隻山羊是他給別人家攬放了十幾年羊才落下的工錢賺頭,是他們老兩口維持生活的“命根子”,萬一遭遇狼群,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張有富老漢越跑心裏越急,不到一個時辰,已經到了七八裏開外離董莊不遠的墩墩山。直到他在山坡下看見自己的羊群安然地在山梁上啃吃草時,心裏才總算踏實了下來。
張老漢因為隻顧著低頭攆羊群,爬到墩墩山的半腰,抬頭向上一看,猛然發現山頂的古烽燧上不知什麼時候插上了一麵紅旗,紅旗下有一個背長槍的兵在站崗。他心裏一驚,暗暗叫道:“老天爺!哪裏來的紅軍啊?”張有富老漢腦子裏的“紅軍”,還是杜堡子杜老二家的長工李拴柱在山裏放羊時給他說的,“聽說東山裏的紅軍扛的是紅旗,個個能飛簷走壁,太厲害了……”從那以後,他從內心對紅軍產生了敬畏。
張有富攆上羊群,沒敢抬頭向山頂上看,硬著頭皮隻是往山下趕羊,他一直把羊追到梁坡底下的溝畔,才回過頭偷偷向山梁頂上瞅了一眼。其實,古烽燧早就看不見了。
張有富老漢沒顧上喘一口氣,用手背揩了揩滿臉的汗水,吆上羊趕緊就往家裏跑。
一路上,他腦海裏想得最多的是回到家後,立馬讓婆姨給臉上抹上鍋煤子。他這一稀奇古怪的想法不是沒有道理。別看張有富是一個五大三粗年過半百的半搭子老漢,他的婆姨李桃花可比他小十幾歲,是這方圓幾十裏最俊的女人。
我們暫且顧不上這對老夫少妻的風流韻事,先說說當地女人給臉上抹鍋煤子的由來。
那是二三十年代,當地經常出沒白軍、民團,還有叫什麼洋猴小子的土匪。他們成群結夥,不僅打家劫舍,殺人越貨,更可恨的是搶女人。如果是年輕媳婦、姑娘,就搶去奸汙蹂躪。一個好端端的人家,一時三刻會被他們糟踐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這一帶的女人怕遭散兵遊勇的橫禍,常用給臉上抹鍋煤子的辦法躲避兵匪的糟踐,進行自我保護。
張有富把羊群趕到門前的飲羊溝,他嫌羊走得太慢,幹脆讓黃黃趕它們慢慢往回走,自己得先趕回家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