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肆無忌憚地在莊稼地裏橫衝直撞。他側臉一看,媳婦田玉芳……張乾坤剛想讓媳婦回家換件幹衣裳暖和暖和,自己守著給窖裏放水……隻聽見趙德貴在飼養圈的堡牆上大聲吼開了……
農家的日子是在繁雜事務裏泡出來的。說實話,張乾坤自當了生產隊長以來,四下裏忙得連卷煙的工夫都沒了。
他天不亮就得爬起來,先要把家裏的兩個水缸擔滿。挑完水後,又替媳婦給母親把炕煨上——母親年紀大了,已幹不成這類蹲倒站起的活了。待田玉芳給女兒梅玫喂了奶,把兩個孩子衣服穿好,到堂窯安頓給母親後,兩個人就得趕緊往生產隊的隊部跑。他是生產隊的隊長,得提前來安排全隊的生產。
實際上,張乾坤在昨天晚上睡覺之前,就把全隊七八十個勞力在第二天要幹的多種活路都考慮好了,然後在很短的時間裏布置完——不能推遲出山時間!一年之計在於春,幾十戶人家一年的生計,就在這每天的分分秒秒之中。
春播結束,張乾坤就開始準備到饅頭山上種桃樹了。他上山一挖“魚鱗坑”裏的熟土,墒情蠻好的,看來桃樹苗種上後的成活是沒有一點問題的。事情好是好,可是這幾千棵桃樹苗到哪裏弄去?他已跑了好幾趟縣城,連縣林業站也無能為力。張乾坤為這事犯了愁。
晚上,他斜靠在炕上的鋪蓋卷上,一棒接一棒地狠勁抽旱煙。就像一頭渴急了的牛一猛子撲進泉裏喝水那樣。繚繞的旱煙把坐在煤油燈下納鞋底的田玉芳嗆得直咳嗽。
“我的老先人,你能不能少抽些,你幹脆把我們娘仨攆出去算了……”
兒子天宇一聽母親數落父親,他掀開被子,黑眼珠珠機靈一轉,一骨碌爬起來,佯裝著被旱煙熏暈了,東倒西歪的栽跟頭,差點把睡在炕上的妹妹踩了一腳。
張乾坤抓住撞進懷裏的兒子,在他的精屁股上輕輕捏了一下,嘿嘿笑著說:“連你這個碎狗日的都欺負老子。”
“不就是幾個桃樹苗子嘛,看把人愁腸成個啥樣子了。”田玉芳麻利地將手裏的針在自己密稠的頭發上一劃,穿進鞋底用牙尖在另一頭拔出來,瞅了一眼滿臉愁雲的丈夫,又說,“你真是個瓷腦子人,給‘魚鱗坑’裏種上桃核子,難道長出來的能成榆樹?”
“種桃核子?這樣行嗎?”
“咋不行,我們會寧老家就用這種辦法,種的滿山遍野都是桃、杏樹。桃樹上結的桃子還大得很。”
“真格能行?”張乾坤一聽媳婦這樣一說,他立馬來了精神,坐起來一把拽住媳婦納鞋底的胳膊問個究竟。
張乾坤聽媳婦田玉芳說用桃核種出來的桃樹也能結出桃子時,他滿臉的愁雲一下散盡了。
借著高興勁,他想和媳婦親熱一下。田玉芳用嘴向炕中央努了努,張乾坤一看兒子的兩個眼睛賊溜溜地睜著,他掃興地又躺回到炕上的鋪蓋卷上,心裏好笑地罵道:“禿頭小子你還不趕快睡,害得你老子活受罪。”
第二天晌午臨收工時,張乾坤動員全隊社員,讓大夥把家裏平時攢的桃核全部交給隊上;隊裏當然不是白拿,是以個數核計工分的。大家一聽說還給工分,就翻騰著把家裏所有的桃核收集起來,然後數上幾遍,交給了隊裏。有的社員甚至跑到鄰隊親戚家收了一趟。就這樣,不到兩天時間,隊裏收了滿滿兩毛線口袋桃核——有四五千個。
當麥苗在田裏泛綠的時候,張乾坤選了幾個上年齡的種樹把式,利用一周的時間,終於把桃核種進了“魚鱗坑”。
饅頭山上,張乾坤還獨出心裁,讓社員把修剪下來的楊樹、柳樹枝條,剪成五六寸長的插枝,給剩下的“魚鱗坑”裏全部打種上了楊、柳樹苗子。
終於有一天,桃核發了芽。當社員們小心翼翼地刨去浮土,驚喜地發現,桃核破殼發芽了!他們連刨幾坑,桃核全都發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