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2 / 3)

梅玫用磚頭堵好炕洞口,從裏麵撿了兩個最大的留給媽媽,然後又撿了一個中等的順手遞給趴在炕上寫字的哥哥。張天宇有些迫不及待,一口咬下去,沒有散盡的熱氣撲出來,燙得他倒吸了幾口氣,才把洋芋咽了下去。

張天宇吃完一個洋芋,巴咂了一下嘴,又把手伸向妹妹。梅玫隻吃了兩個小的,把四個比較大的洋芋全遞給了哥哥。張天宇吃完第四個,又把手伸給妹妹。他等了好大一會兒不見動靜,瞅了一眼站在腳地下的梅玫:“乖妹子,給哥再拿一個”。

“沒了!你連數兒都不知。”梅玫有些生氣了。

“不可能的,我才吃了四個,那還有四個你一個人吃了?”

“媽今天也沒吃飯,我給她留了兩個。”

“媽半夜裏才回來,咱倆吃了算了。”張天宇一看吃洋芋是沒指望了,巴咂了一下嘴,嚇唬妹妹說:“哥還要吃一個,你不給的話,上到炕上我就搶。”

“媽,哥哥欺負我!”

“碎猴精,我哄你玩呢,快上炕吧。”

“不!你哄我。”

張天宇又嚇唬妹妹說:“涼了腳片子,要往炕上尿尿的。”

哥哥的話倒是提醒了梅玫。她穿上鞋,懷裏抱好兩個熱洋芋,靠窯牆坐在用樹根做的小板凳上,等參加夜裏大會戰的媽媽回來。

張天宇越叫梅玫上炕,她越執意不肯上炕,最後,他索性不管妹妹,專心地寫字去了。

待參加夜裏大會戰後回家的田玉芳推門一看,兒子張天宇臉貼在光席上睡覺了,手裏還拿著個鉛筆頭。順炕一看不見女兒,田玉芳心裏一驚,剛要折身到婆婆住的堂窯裏找女兒,一掃眼,在黑旮旯裏發現女兒坐在板凳上睡著了。她順手把四歲的女兒攬在懷裏,沒想到梅玫卻連推帶搡地哭喊開了:“不要臉的,這是我給媽媽留的,給媽媽留的……”當梅玫掙紮著睜開眼發現是媽媽抱著她,她一下恓惶地說:“媽——我給你留了兩個洋芋,哥哥要搶,我把它藏在懷裏……”說著,她用小手手掀起自己的小花襖,從裏麵滾出來了兩個洋芋。田玉芳心疼地把女兒的小臉蛋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臉上,眼裏滑出了兩行熱淚。

第二天一大早,田玉芳在臨出工前,把兒子張天宇喊醒,說今天有新老師上課,讓他早一點到學校裏去。

教室裏,大家已經坐好位置,在等新老師來上課。當右派分子楊翰章走進教室,班長張天宇驚得半天合不攏嘴,在心裏暗暗叫苦道:“媽喲,原來新老師就是昨天在我家裏吃了兩碗黃米飯的‘餓死鬼’!”同學們把目光齊刷刷地從老師身上移到張天宇的座位上。張天宇半天才回過神來,喊了一聲連他自己都沒聽清楚的“起立!”

同學們跟著他站了起來。老師點了點頭,同學們都端莊地坐下了。

老師站在講台上,沉默地望著大家,一言不發。待他的眼光從每一位憨態可掬的同學身上“特寫”了一遍後,轉身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了“楊翰章”三個字,開始對同學們說:“我叫楊翰章,從今天開始,由我給你們教書。大家既是我的學生,也是我的孩子……”老師說到這裏身子扭了過去。坐在前排的幾個同學,清楚地看見他抹掉了掛在眼角的幾滴淚水。

自右派分子楊翰章當了杜堡子小學的老師後,這些山裏娃一下子鮮活了起來。不知老師是咋教的,隻見娃娃們每天“噌、噌、噌”地長學問。有些社員聽說他還會講外國話,驚訝得直彈舌頭:“哎喲喲,沒看出來,這個楊右派還真是個日能人。”

不知是誰的嘴長,把老師給學生娃娃們教英語的消息傳到了公社革委會主任的耳朵裏了。

一天,從公社來了幾個紅衛兵,要把右派分子楊翰章拉到公社去批鬥。張乾坤聽到消息後,黑虎著臉往學校的大門口一站,沒客氣地對幾個紅衛兵小將說:“老子幹革命的時候,你們還精尻子刨土玩呢,要批鬥把我拉去批鬥得了,老師還要給娃娃們上課哩。”幾個紅衛兵看張乾坤凶神惡煞的樣子,隻好退卻。

楊翰章就是楊翰章,他腦子裏裝下的盡是學問。給娃娃們教了不到一個學期的課,孩子們知道的、懂的,比以前多多了。

在一九七〇年六月一日這一天,楊右派又獨出心裁地搞了一次“春遊”活動。

這天上午,同學們排著隊邊走邊唱著歌,雄赳赳、氣昂昂地向饅頭山進發。他們的楊老師走在隊伍的最前麵。孩子們來到山頂上。楊老師說:“同學們,咱們現在在桃樹林子裏開始上課。”大家席地而坐,打開書包,拿出課本,等老師上課。

楊老師深情地瞅了瞅大夥,說:“我們這節課的題目叫‘我的理想’。”張天宇帶著疑惑問:“老師,書上沒有這一課。”楊老師笑了笑,說:“書上是沒有,這是我特地給你們補的,請同學們先把書放下,把眼睛閉上,認真地想一想,你的理想是什麼?待會兒每個人都把自己的理想告訴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