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湖總是走不厭。開花的早晨,初月的黃昏,疏星淡月的夜晚,甚至是夏日的靜午,我們就是這樣一圈一圈地走著。總是希望這路是無盡的,總是覺得這沿湖而行的時間太短暫。我們都很貪婪,每次都恨不得把那柳岸、把那花徑、把那碧水、碧水中的流雲塔影吞下去、整個兒的化為永久的紀念。但是,那湖還是勾住我們的魂兒,它誘惑著我們、磁鐵般地吸引著我們,讓我們在繁忙的課餘,在緊張的考試間隙,抽著空兒到那垂柳依依的湖邊,走走,坐坐,那怕是停留那麼一會兒,也會有一種感慰。
我們都像是中了邪了,或者都像是戀愛中人,時時、刻刻、隻是想著、念著,抹也抹不去,想忘也忘不了。我們都鍾情那湖,熱愛那湖。其實,世上有很多美景,也有很多名園,那些景中園裏也有動人的山容水態,可我們認定了這個湖,再多的美景也抵不過它,它們加起來也不
能把這湖從我們心中換了去。因為愛得深了,我們都有點偏心。記得初進燕園,是高班同學領著我們繞著湖走。也許他們先前,也是更比他們高班的同學領著他們。在北大,繞湖而行是一種習慣,是一種享受,或者更像是一種慶典。
就這麼一代又一代的北大人,向往那湖,熱愛那湖,把那湖視為自己的心靈家園,視為至親至愛的朋友和親人。在北大生活的學生,都處於人生起航的青春時代,有很多幻想,有很多關於未來的憧憬,有歡樂,也有苦惱:關於學業,關於知識,關於人生;有許多實現的歡喜,也有許多未能實現的煩憂;更重要的,北大人承襲了作為中國知識分子的精英意識,他們有更多的社會關懷,科學的,知識的,文化的,也有政治的,特別是對於國家民族命運的思考。這些在中閏的其他地方視為特殊的那些品質,在北大都是平常心、平常事。若是沒有這些,那才是這裏的特別了。這些內容,往往也是北大人沿湖散步時談話的內容。每當此時,那湖濱一帶的花影婆娑、柳蔭綽約也都被那狴或輕鬆、或沉重的談話所輕忽。
當然,當柳岸浮出彎彎月、淡淡星的時節,有情韻雅好的女伴偕行,也是人生曼妙的境界。其實,湖邊的山石旁、柳蔭中也不乏這樣的場麵。北大並不永遠沉重,北大也有輕鬆,這裏原是自由的鄉土,從思想,到情感。然而,話說回來,即使是那些雙雙攜手的人們,也多半是夾著書本、或複習、或繼續課堂討論未了的話題。至於熱戀中人,則多半選擇別樣的去處。
一般說來,大一的學生初進學校,多有集體行動,他們選擇島亭石舫或較為寬敞的場所,舉行班會或其他活動。那時節,歌吹時起,笑語隱約,充盈著青春期的新鮮和單純。年年中秋月夜,燕園笙歌陣陣,遠處燈火樓台,近處草坪上燭光搖閃,端的是一派人間祥瑞景象。
若是追溯舊日北大,那校址並不在西郊園林區,因而也沒有湖。但從前人的記述來看,當年沙灘紅樓、漢花園、故宮沿禦河一帶,也少不了北大學子的足跡。他們或是繞著院子,或是沿著宮牆,也是如此這般地走了一圈又一圈,也是如此這般地談理想、談學問、談人生、談談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若說這是習性,倒不如說是“遺傳”。這是不論其在何時何地,也不論這校園是有院牆抑是有湖。有湖當然好,月垂柳梢,星迷花徑,腳步輕輕,漫語細聲,自有一番美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