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新文化運動是中國現代史的開端,而北大則是新文化運動的發祥地,以反對舊道德、提倡新道德,反對舊文學、提倡新文學為基本內容的新文化運動,是由北大的教授和學生發起的。新文化運動最重要的陣地《新青年》(創刊於1915年,最先叫《青年雜誌》)與北大師生關係極深。據胡適自述:“民國七年一月,《新青年》重新出版,歸北京大學教授陳獨秀、錢玄同、沈尹默、李大釗、劉複、胡適六人輪流編輯”,“民國七年冬天,陳獨秀等又辦了一個《每周評論》,也是白話的。同時,北京大學的學生傅斯年、羅家倫、汪敬熙等出了一個白話的月刊,叫做《新潮》。英文名字叫做Ten Renaissance,本義即是歐洲史上的“文藝複興時代”。
“五四”新文化革命的火種,也是由北大的教授點燃的。1917年1月,胡適發表《文學改良芻議》,指出文學隨時代而變遷,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斷言白話文學必將成為中國文學的正宗,這是中國文學史中開創新時代的宣言書。後來,胡適又在他的《曆史的文學觀念論》中詳細論析了上述觀念。1917年2月,也是北大教授的陳獨秀呼應胡適的理論,發表《文學革命論》。這篇文章有著雄視千古的非凡氣概:
餘甘冒全國學究之敵,高張“文學革命大旗”,以為吾友之聲援。旗上大書吾革命軍三大主義:
曰推倒雕琢的、阿諛的貴族文學,建設平易的、抒情的國民文學;
曰推倒陳腐的、鋪張的古典文學,建設新鮮的、立誠的寫實文學:
曰推倒迂晦的、艱澀的山林文學,建設明了的、通俗的社會文學;
這篇宣言所具有的魄力與膽識,可以與世紀之交出現的巨人精神相銜接且毫不遜色。由於這批人勇敢的宣告以及創造性的實踐,終於使這場空前的文學革命取得了成功。數十年後的今日,有人重新評估這些前馳者的言行,有責之為過激主義者,其實是缺乏曆史眼光的見解。把“五四”新文學運動簡單地斥之為“破壞”亦為未妥。陳獨秀三大主義的每一項都是既有“推倒”,又言“建設”。他在作這樣的論述時,有著整個的舊文化和舊文學作參照。舊時文學樣式所具有的束縛和局限、僵死和腐朽,它所表現的內容和形式之與新時代的嚴重脫節和不相適應,以及清末以來“詩界革命”、“小說界革命”等的未能奏效,激起了那些前驅者的“改造”或“革命”的願望。這些人,不是簡單地提出口號,他們還付之實踐。是既有幻想,又肯實幹的一代人。胡適是其中最富幻想性又最富實踐性的一位猛士。他的新詩“嚐試”,以及“嚐試”的成功,如同千年壅塞的河流被打開了一道缺口,從此激流奔湧而形成不可阻擋的浩蕩之勢,實有賴他那種勇於試驗實踐的精神。
重評“五四”
20世紀最後幾年,也就是“大批判”、“大躍進”、“文革”等一係列巨大的文化災難和文化動亂之後,人們在進行曆史反思時,從百年的過激的和粗暴的行動中,於巨大的驚恐和慘痛之餘得到某種啟示。這種啟示不幸地與“五四”運動發生某種聯想,聯想導致譴責,他們以為這是一種正確的總結。其實,這些判斷乃至結論恰恰是激動之餘、又混雜著驚懼的情緒性的產物,並不是一種科學的和理性的總結。
這種對於“五四”新文化運動的評估,在一部分中青年學者中多持批判性立場,或質疑的態度。一位中年學者把“五四”精神歸結為“激進主義”,又把它與“文革”和80年代文化熱聯係起來,統稱為“三次文化批判運動”,認為“五四的反傳統的傳統經過‘文革’的進一步得到強化”,“文革”是“‘五四’精神的更片麵的發展”。他在另一次發言中重申上述論點,認為,“五四文化思潮把整個文化傳統看成巨大的曆史包袱,要傳統文化對中國的落後負全責,以為經過簡單激烈的決裂才能對中國麵臨的現實問題作出貢獻,帶有明顯的激進色彩。在學術層麵上,全麵否定儒家的價值體係和整個中國傳統的價值,把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截然兩分,把傳統與現代完全割裂,以科學、民主排斥道德、宗教、文化,不能正確了解‘傳統’、‘權威’的積極意義,這顯然失於偏頗。”這是一段傾向性十分明顯的發言,具有一定的代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