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梁漱溟,世上議論頗多。這不獨因為他在1953年的一次國務會議上公開頂撞毛澤東而舉世聞名,也因為其一生的傳奇經曆、博雜的思想,甚至長壽不老而為眾人所知。
梁漱溟與毛澤東同歲,稍長於毛。他雖然一生為中國正宗的傳統文化鼓吹,但據梁家舊譜記載,他的確是蒙人後裔。最早可查的祖先是元朝皇室也先帖木耳。也先帖木耳為元世祖忽必烈第五子和克齊之子。元亡之後,宗室重臣大都逃回漠北,但也先帖木耳一係卻流落河南汝陽。明朝初年,留居中原的元宗室後紛紛改從漢姓。梁家世係曾有過輝煌的曆史,到梁漱溟的爺爺一輩,還充任過內閣中書。至梁漱溟,已是梁氏第二十四代。很明顯,梁漱溟身上那股剛直不阿、直來直去的性格,仍然打著大漠成吉思汗後代的印記。但梁老先生自己卻說,他生於一個中間性的家庭,大概是指他種族血統上的雙重性,即蒙古人的血脈,加上幾百年與漢族通婚,自然融合了兩種不同的血統。
梁漱溟24歲那年,被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慧眼識中,特聘為北大哲學係教授。一個中學生居然一躍而為中國最高學府的教授,輿論大嘩。但梁氏確有學問。在北大執教期間,正遇印度大詩人泰戈爾來訪。經徐誌摩引薦,泰戈爾與梁漱溟得以一晤。梁氏將儒家學說淺顯一說,令泰戈爾高興異常,說道:“我對儒家所知粗淺,今聽梁先生當麵解說,耳目為之大開。”此語一出,北大學人頓時為之震驚,傳之社會,梁氏聲名大振。
1938年1月,對蔣介石抗戰失去信心的梁漱溟,在侄女婿和外甥的陪同下,來到延安,見到了毛澤東。
毛澤東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梁先生,我們早就見過麵了,您還記不記得?民國七年在北京大學,那時你是大學講師,我是小小圖書管理員。你常來豆腐池胡同楊懷中先生家串門,總是我開大門。後來楊懷中先生病故,我也成了楊家的女婿。”
毛澤東的說一下勾起了梁漱溟腦海中20年前的往事。當年梁漱溟每晚到楊懷中家中去,總有一個高個子青年來開大門。楊懷中告訴他,這位青年是他湖南第一師範的學生,有才有為,到北京來拜老師的。後來楊先生去世,家境不好,蔡元培發起出資辦喪,梁是出資的。他還記得這位湖南青年,是具體承辦喪事的人。喪事一完,他也就離開了北大。梁漱溟連連向毛澤東點頭:“是的,好記性,有這事,有這事。”這可以說是梁與毛的第一次正式見麵。
梁漱溟對抗戰前途十分憂慮,所以一見麵,他就從南京和武漢的沿途慘景,談起“中國的前途如何?中華民族會亡嗎?”毛澤東聽完梁漱溟的敘述,不急不躁地說:“梁先生,你所聽到看到的若幹情況,大都是事實。但我的看法,中國的前途大可不必悲觀,應該非常樂觀!中華民族是不會亡的,最終中國必勝,日本必敗,隻能是這個結局,別的可能沒有!”接著,毛澤東從國際國內、敵我友三方的力量對比,詳細說明這些論斷的依據。梁漱溟聽得漸漸入神,從毛澤東肯定的語氣,甚至那必勝信念的情緒,都深深地感染著梁漱溟。毛澤東的話音一落,梁漱溟即說:“毛先生,可以這樣說,幾年來對於抗戰必勝,以至如何抗日,怎麼發展,還沒有人對我作過這樣使我信服的談話,也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文章。您今天的談話,使我豁然開朗,精神振奮!”
“過獎了,過獎了,梁先生!”毛澤東與梁漱溟的談話一直進行到後半夜,毛澤東很客氣地說:“梁先生,你旅途勞累了,你我今天不必熬通宵了,明天晚上再談吧。”
梁漱溟起身:“我送你一本書,請你先翻翻,明天的談話就從我這本書開始,好不好?”
“隨便,隨便,朋友之間,無話不談嘛。”毛澤東接過一本厚厚的書,即梁漱溟新出版的《鄉村建設理論》。
第二天談話一開始,毛澤東拿出昨天梁漱溟昨日送的那本書,說:“大作拜讀了,但看的不細,主要之點都看了。我還從中摘出一些結論性的話。概括地說,你的著作對中國社會曆史的分析有獨到的見解,不少認識是對的,但你的主張總的說是改良主義的路,不是革命的路。而我認為,改良主義解決不了中國的問題,中國需要徹底地革命。”在這一點上,梁漱溟與毛澤東不能苟同,他認為中國社會貧富貴賤不鮮明,不強烈,不固定,隻要人人盡責,做好本行,社會就穩定發展。兩個都無法同意對方的觀點,從下午6點開始,又是一個通宵。雖然爭論很激烈,且誰也說服不了誰,但兩人態度友好,也很隨便。毛澤東穿著一件皮袍,有時踱步,有時坐下,有時則幹脆在床上躺一會兒,不拘禮節。梁漱溟也常被毛澤東幽默的話語逗笑。毛澤東送客出門時,東方已白。他對梁漱溟說:“梁先生是有心之人,我們今天的爭論可不必先作結論,姑且存留聽下回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