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中國總理發言的時刻
這期間,黃鎮作為中國、印尼雙重國籍談判的中方首席代表,每隔一兩天就得談上大半天。當時我國在印尼的華僑約270萬人,其中三分之二生長於印尼,具有雙重國籍,他們在印尼從事的職業相當廣泛,在政治和經濟上對印尼都有一定影響。黃鎮加緊談判,要為周總理在出席萬隆會議期間,以外交部長的身份和印尼外長簽署《中國和印尼關於雙重國籍問題條約》作好準備。
到三四月上旬,雙重國籍談判進入了審定條約條文階段,談判一直很順利,隻在擬就第11條條文時,就“正當”一詞在雙方文本的用字上有所反複,但很快也解決了。明天———4月22日,兩國全權代表將簽署條約,可是直到22日淩晨,對方還沒有將印尼文本和中文本互換,黃鎮急了……“都淩晨1點了,上午就要簽字,會不會有什麼變故?”黃鎮抬腕看看表,終於焦急起來,前一天他被那封匿名信攪得心神不安。他怕再出現不測風雲……“我看不會。”翻譯陳麗水扶扶眼鏡,說。
“你有什麼根據麼?”黃鎮驚異地瞧了他一眼。
“我是華僑,印尼人的工作習慣我熟悉,他們一般不會食言,隻是有時拖拉。”陳麗水說了這麼一句,突然住了口。
“麗水啊,一般情況是這樣,可現在是特殊時期,一件事不落實,將會牽動全局。”黃鎮平靜、含蓄而又十分自然地說。似乎是在和自己同年齡的人,或者甚至同年長於自己的人談話,使年輕的陳麗水多少有些驚愕:“外交工作是非常細致、嚴肅的工作,不論誰都必須采取極端謹慎和負責的態度,一點也馬虎不得。你再去看看,信息不靈通,那簡直是瞎子摸魚,閉塞眼睛捉麻雀。”
他一直看著陳麗水乘車疾馳而去。空氣清新而帶點涼意,一顆顆明亮的星星在明淨的天空中照耀。有太多的往事放在他的心上,有時候他簡直感到奇怪:坐著的菩薩坐一生,站著的菩薩站一生,他自己是天生的奔波命,如果有一天他不奔波了,他會不會又向往這種勞累?……汽車喇叭一響,他飛也似的趕過去看:不是。
透過夜晚的黑幕,從萬隆的山坡望下去,千家萬戶這時都已入睡,隻有偶爾幾點燈火還在黑暗裏閃耀著。
“大使,大使,我回來了!”陳麗水跨出車門,大喊起來。
黃鎮連忙從台階上跑下來,親熱地跑到陳麗水麵前:“怎麼樣?”
“文本正在打印。”
“天亮前能送到嗎?”
“能。”
黃鎮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他又叮囑:“一小時後你再去催一次。”
往屋裏走的工夫,他問陳麗水:“剛才送你那個人是誰?不要管我,把你的感覺講講。”
陳麗水一股腦兒講了一大堆。
“很好。”黃鎮稍微閉了一會兒眼睛,說道,“我再問你,你說他與秘書長熟悉,秘書長的手為什麼會斷呢?”
“抗荷時,做炸藥給炸斷的。”
“這個人過去做什麼?現在對我們態度怎樣?他談話有什麼習慣?有什麼愛好?”
陳麗水一一作答。
22日淩晨4時,對方才把文本打印完畢。簽字儀式前一小時,雙方剛把兩份文本裝訂完畢,加上火漆,蓋上銅印,等候兩國外交部長簽署。黃鎮讓陳麗水先吃點早點,作好簽字儀式上的翻譯準備,馬上趕到會場等候代表團。
周恩來總理也是行色匆匆。因為4月21日下午在亞非會議中出現了緊張場麵。這事是由斯裏蘭卡總理哥特拉瓦拉的講話引起的。他寫了一張便條,向會議總主席阿裏·沙斯特羅阿米佐約要求發言,談談殖民主義問題。得到同意之後,當他講得起勁時,就提高了嗓門說,亞非會議也應該堅決譴責蘇聯對東歐各國進行的殖民主義統治。他的這一席話令人吃驚,引起嘩然,在這之前,代表團團長們在發言中談到這個問題時都比較克製,使用的是外交語言。盡管會議是秘密進行的,但會內引起的騷亂免不了要傳到會場外去。有人私下議論說,哥特拉瓦拉總理的講話是有意泄露出去,以便成為國際新聞界的“熱門新聞”,特別是美國新聞界對此非常熱衷。
阿裏憂心忡忡。尼赫魯則怒氣衝衝。
周恩來沒有要求當場答複哥特拉瓦拉總理,而要求第二天給他機會進行答辯,他隻要求把斯裏蘭卡總理的講話印發給每個代表團,以便仔細研究。下午6時30分,大多數代表已離開會場,哥特拉瓦拉和周恩來卻還在會場裏。尼赫魯正和哥特拉瓦拉辯論得麵紅耳赤。周恩來向阿裏走去,說道:“斯裏蘭卡總理講話的意圖是什麼還不清楚。”阿裏點點頭:“你最好直接問問哥特拉瓦拉。”尼赫魯走後,周恩來通過翻譯詢問斯裏蘭卡總理那番話的用意,特別是明天哥特拉瓦拉是否將繼續采取行動,向大會提出決議草案或動議。哥特拉瓦拉肩頭一聳,雙手一攤,閃動著黑白分明的眼睛說:“我的講話並沒有其他的用意,隻是想說出我的心裏話!同時,我將不提出什麼動議或決議!”周恩來微笑了一下,向哥特拉瓦拉表示感謝。哥特拉瓦拉當即說:“現在我們是朋友了,不是嗎?”他馬上同周恩來握了手,好像兩人早就是親密朋友。弄得一旁的阿裏總理哭笑不得。第二年,哥特拉瓦拉請他為自己從事政治活動25周年的紀念冊題詞,風趣幽默的阿裏就寫了一句:“哥特拉瓦拉是我見到過的最不講外交辭令的外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