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營長被打成AB團與他的愛情有關。他的愛情產生在醫院裏。那一次,他的腰部負傷了,住進了醫院,認識了吳英。吳英是醫院的護士,吳英說不上漂亮,但生得小巧玲瓏,像一個沒長大的娃娃。張營長是晚上被抬進醫院的,一顆子彈鑽進他的腰裏,手術也是那天晚上進行的,不巧那天晚上的發電機出現了故障,手術隻能在油燈下進行。沒有麻藥,隻有在山裏采來的中藥,事前讓張營長放在嘴裏嚼了。吳英是手術中的助手,她看見醫生的手術刀深深地割進張營長的肉裏,她的心顫了幾顫,她看見張營長麵色蒼白,汗水雨點似地在臉上滾落下來。她把一條毛巾遞給張營長,他衝她笑了笑。她就說:疼你就叫一聲。他沒有叫,把毛巾塞到了嘴裏,手術從始至終他一聲沒吭,一直咬著那條毛巾。後來,吳英發現那條毛巾都被他咬爛了。不知為什麼,從那以後吳英一走近張營長的床旁,就心跳加快,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他的病床怎麼會像一塊巨大的磁場深深地吸引著她。沒事的時候,她總喜歡到他的床旁坐一坐。他從來不多說什麼,隻是衝她微笑。她在他的微笑中,兩頰通紅,她真希望把自己的手送到他那雙溫暖的大手裏。她接觸過很多男人,包括前段時間院長給他介紹的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是做組織工作的,白淨的皮膚帶著眼鏡,可她和那個做組織工作的男人在一起時,一點也沒有這種感覺。這種美好的感覺一直持續到張營長出院,張營長出院那天是個難得的好天。秋天的陽光不冷不熱地照在當頂,到處仍是山青水綠的樣子。張營長走在小路上,她本想送他幾步就回來,沒料到她卻走了很遠。那天的張營長似乎也有滿腹的心事。他走在前麵,走幾步便停下腳說一聲:吳英你回去吧。她便立住腳,看著他。他就轉身向前走幾步,她想該回去了,心裏這麼想腿卻朝前邁。就這樣,他們停停站站,一直走了很遠。
就在這時,她看見了草叢中一條秋蛇,她不怕子彈,不怕流血,她卻怕蛇。這條突如其來的蛇橫穿小路在她腳邊爬過,她驚叫一聲,跌在了他的懷裏,準確地說他是迎著她的到來。她驚怔過後,發現自己的身子已經讓他緊緊地捆了,捆得她有些氣喘。驚懼過後,一種從沒有過的幸福感,使她眩暈起來,她在他的懷中呢喃一聲:你真有勁兒。
那一次,他們就在那條小路上擁抱了許久。後來還是張營長先反應了過來,他鬆開她,撫摸著她的臉說:我會想你的。她說:我也是。
兩人從那次分手後,真的就互相思念起來。這一次那個做組織工作的男人並不清楚。部隊機關離醫院並不太遠,那個組織男人三天兩頭便會騎馬來到醫院看她。那時部隊正在休整,張營長有時也會來看她。組織男人終於發現除自己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男人在關心著吳英。當組織男人調查清楚張營長隻是自己下屬部隊一個營長時,他笑了,笑得有些意味深長。那天晚上,組織男人把吳英約到機關深談了一次,講了自己的身份也講了張營長的身份。他相信,沒有一個女人不愛地位和權力的。他談完這些,看見吳英抬起頭認真地望著他說:你還要談別的麼?組織男人含蓄地笑一笑說:這些就足夠了。吳英冷冷地說:你死心吧,我不會嫁給你的。就是吳英這句話深深刺傷了組織男人的自尊心。當時組織男人沒料到吳英會不理他,他又去找過幾次吳英,吳英都說自己有事推脫掉了。可他分明看見吳英隨著張營長在山間林地裏散步的身影。他狠狠地衝兩人的背影冷笑道:你們等著。
不久,組織男人終於尋找到了機會。由於王明“左”傾機會主義,各個部隊都在大打異己分子,他們把異己分子說成是AB團。組織男人正好被任命為這個部隊AB團專案組的組長,張營長是第一批被抓起來的。
吳英知道張營長被抓起來後,她什麼都明白了,她相信張營長絕不是什麼AB團,她知道這是組織男人的報複。她後悔這是自己給張營長帶來了不幸。她知道被打成AB團的人意味著什麼。她想到了死,用死來向那個組織男人抗議。可自己死了,並不能挽救張營長,張營長是無辜的。是自己連累了張營長,張營長還要靠自己。想到這些,她連夜跑到機關找到了組織男人。組織男人在屋裏正端坐著,似乎早就料到吳英會來找他。吳英麵色蒼白,瞅著眼前這個男人。男人胸有成竹地在衝她微笑。吳英突然掩麵而泣,半晌說:求你放了張營長。組織男人又笑一笑;這很容易,可你拿什麼報答我?
吳英抬起一張淚臉:我嫁給你。
組織男人笑了,一步步向她走過去。當組織男人把她抱到床上去時,吳英在心裏哀叫一聲:張營長,再見了。
很快吳英便和組織男人結婚了。張營長是唯一一個被抓成AB團又活下來的人,以參加AB團的材料尚不詳為由被關押在保衛局的監獄裏。張營長對這一切一無所知。在這期間,吳英托警衛給他送過兩回換洗衣服。吳英在衣服中夾了張紙條,那紙條上寫著:忘了我吧,是我害了你。張營長不明白這一切到底為了什麼,那些和他一起被抓起來的戰友,都很快地被處死了,唯有自己被投到監獄裏,和其他犯人生活在一起。他知道自己是被冤屈的,他相信總有一天組織會把這件事調查個水落石出的。
直到現在,他和其他犯人一起被押解著走在西征的路上。
天在即亮未亮時,前頭部隊的方向突然傳來了一陣緊似一陣的槍聲,前方的路上逶迤而行的輜重部隊隨之也亂了起來。押解犯人的偵察排戰士和犯人幾乎同時站了起來,他們一起向槍響的方向望去。前方聽不見喊殺聲,也看不見火光,隻有槍聲,那是雙方幾百支上千支槍同時打響的聲音。槍聲亂成一團,隻有一陣陣轟鳴聲,像刮過的風,又像天庭裏響起的雷鳴。李子良憑經驗就可以斷定,前麵是一場遭遇戰,至少有兩個師的兵力在相互對打。此時,他們不能在這裏久停,隻有快帶上去,追趕上輜重部隊。他衝戰士們揮了一下手,犯人和戰士都看到了他的手勢,誰也沒有多說一句話,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跑上了山路。30幾個犯人的手被綁在身後,又被串連在一起,走平路的時候是沒覺得有什麼不便,可一走上崎嶇的山路便有了諸多的不便。不管前麵的還是後麵的,隻要一個人摔倒,就會牽連到周圍的幾個人。這樣走了一段,隊伍不僅走不快,且不停跌倒不停地爬起,折騰得人們氣喘籲籲。
張營長停下腳,等走在後麵的李子良走到身旁才氣喘著說:李排長,要是相信我們,就把我們手上的繩子解開,要是這樣遇到突然情況,我們跑不了,你們也走不了。
李子良以前很少和保衛局的人打交道,但他也知道,這些都不是什麼真正的犯人,真正的犯人,罪惡較大的,早就就地正法了。剛才休息時,閑談中他知道這些人,有的是在蘇區分土地時,為了自己家爭得塊好土地犯的錯誤;有的是管部隊糧餉時,多貪多占了些;有的是和當地婦女犯了作風錯誤……他相信,這些人還沒有到要逃跑或自絕於人民的地步。他聽張營長這麼一說,便很快下達了解開他們手上繩索的命令。犯人畢竟是犯人,李子良沒掉以輕心,他把全排分成兩個班,一班在前,另一個班在後,前麵的路一邊是山一邊是懸崖,前後的路一堵死,就是想跑也跑不掉。這樣一來,部隊前進的速度明顯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