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金醫院建在一座庭院裏,這座庭院,以前是一個大戶人家,蘇區建起來之後,大戶人家便舉家遷到了長沙,扔下這套房子,後來這個庭院便成了瑞金蘇區的醫院。庭院分上房下房及東西廂房,大小有幾十間,庭院中間有一個花壇,花壇裏的秋菊,正濃豔地開著。
陳毅正住在正房的一間病房裏,他已經在這裏躺了一個多月了。8月下旬,他隨周恩來去興國前線,正趕上高興圩那場戰鬥,陳毅親臨前線指揮,一發炮彈在指揮部門前爆炸。就是那發炮彈讓陳毅的腰及臀部多處受傷。這使陳毅異常惱火。現在醫院裏上上下下顯得有些冷清。大部分傷員都出院了,就是有些重傷的,經過一段時間調養,也被部隊接回去了。醫院外麵就是一條街道,這些日子,那條街道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一天到晚,不停地是人喊馬嘶,部隊似乎在不停地集結,還有母親送子參軍,媳婦送丈夫參軍的,他們的告別聲清晰可辨。醫院裏,那些醫生護士也在不停地進進出出,一些壇壇罐罐的家當,也不停地在搬來搬去。
憑經驗,陳毅已經敏銳地察覺到部隊要有大的行動了。這更增加了他對腰傷的惱火。
更讓他惱火的是眼前蘇區的現實。早在1929年,陳毅便隨毛澤東和朱德離開井岡山向南行進,和他們並肩戰鬥,風風雨雨東拚西殺,在贛南和毗鄰福建省的邊區建立了中央蘇區。他親眼目睹了這擁有35個縣、300多萬人口的土地上在1931年11月建立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瑞金成了紅色首都。可以說,他是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建國元勳。可這一年多來,在第五次反“圍剿”中紅軍卻接二連三地失利,紅色蘇區在一點點地縮小。他眼見著眼前這種局勢,急在眼裏痛在心上。就在部隊即將又要行動的時候,他仍躺在病床上。他想到外麵院子裏走一走,他喊了幾聲護士,想讓她們幫自己一把,可那些忙碌的護士醫生們居然沒有聽到他的喊聲。他想罵娘,想摔東西,他伸手抓過喝水的缸子想摔出去,想了想,又停下了。這時,他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他從那沉穩又矯健的腳步聲中聽出是周恩來在向這裏走來。果然,門簾一動,周恩來走了進來。陳毅握著喝水缸的手慢慢移開。
周恩來笑著開玩笑道:你這病號泡得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該出院了。
陳毅想從床上坐起來,可他剛一動傷痛使他重又躺下了,他愁眉苦臉地衝周恩來道:周總政委,你算猜對了,我做夢都想離開這個鬼地方。
周恩來幫陳毅掖了掖被角,拉了把椅子坐在陳毅的床邊。
陳毅歪過頭衝周恩來說:我知道部隊要有大動作了,讓我幹什麼,快說吧。
周恩來也不想兜圈子,他這次找陳毅就是為這次部隊行動而來的。他拉過陳毅的一隻手,用力握了握,然後正色道:中央委員會決定幾天後撤離蘇區,向西轉移,再建立新的根據地。
陳毅點點頭,他從周恩來的手中已感到這次決定的重要。
周恩來又說:中央委員會決定你不隨主力撤退,仍留在蘇區。
留下的還有誰?陳毅從周恩來手中抽回了手。
項英。周恩來緩緩地說:你負責軍事指揮,他負責全麵工作。
陳毅半晌沒有說話,他清楚,項英與博古、李德關係密切,是“蘇俄”路線的支持者。第五次反“圍剿”以來,一直是“蘇俄”路線在領導著紅軍,使紅軍遭受了一次比一次慘重的損失。
周恩來又把留守人員的情況簡單地向陳毅做了介紹:留守部隊是一支2.5萬至3萬人的部隊,其中至少有1萬人是傷員,許多人是重傷員,根本不能參加戰鬥,這些人中受過正規訓練的隻有六七千人,其餘的都是赤衛隊,很多人從來沒有握過槍。而敵人方麵,蔣介石能夠調集起幾十萬人的部隊。
陳毅一言不發,他甚至沒有詢問將留給他多少武器彈藥。他知道,武器彈藥是不多的,因為從紅軍初創時期到現在從來就沒有夠過。
周恩來心裏也清楚,他這次向陳毅傳達這種命令,不可能激起陳毅的熱情。當時考慮到把陳毅留下,作為周恩來,他了解也相信陳毅。陳毅在這裏戰鬥多年,不僅了解城市,包括農村的山川河流也是了如指掌。一個多月前,陳毅又受了重傷,若讓陳毅隨大部隊轉移,無疑是非常困難的。
周恩來見陳毅不語,又問起了他的傷情。
陳毅皺著眉頭說:醫生還沒有把那些碎骨片取出來,真該死!陳毅狠命地用手擂了一下床頭。
周恩來喊了一聲:警衛員。警衛員應聲走了進來。周恩來說:去把院長找來。
警衛員去了,不一會兒40多歲的戴眼鏡的院長走了進來,叫了聲周總政委,便立在一旁。
周恩來說:給陳將軍照一個片子吧,要想方設法把碎骨取出來。
院長為難地搓著手道:根據指示,我們已把X光機打了包裝。
那就再拆開。周恩來說。
好吧。院長眨眨眼,衝陳毅歉然道:我們也是根據上級命令把X光機打包裝的,請您別在意。
陳毅衝院長理解地點點頭。
院長退出做準備去了。
周恩來再一次握緊了陳毅的手道:那我就告辭了。
陳毅意味深長地點點頭,一直看著周恩來的背影消失。
作為一個軍人、將軍,陳毅明白也理解什麼是命令,他心裏再不痛快,在任務麵前還得想方設法去努力完成好這項工作。即使到後來,他與項英合作時,出現截然相反的意見,他還是顧全了大局,在贛南堅持了3年遊擊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