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賣女求生痛斷腸 少女覓得新天地 (1 / 3)

哈裏森?索爾茲伯裏在《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一書中說:長征前夕,參軍的人源源不斷,組成了新編8軍團。第34師和減員較大的3軍團也補充了戰鬥力。紅軍隊伍不斷擴大,各縣男子已所剩無幾。1933年,長崗鄉407名青年中有320名參加了紅軍,隻剩下了婦女和老人,瑞金縣自毛澤東第一次到那兒至1934年10月,有近5萬人參加了紅軍,1933年到1934年的一年裏,有2萬多人參軍,僅1934年5月的一個多月時間裏,就有2000多人參軍。這些參軍人員中,大多數參加了長征,該縣為革命犧牲的人達1.76萬多人,還不包括被國民黨報複殘殺的5萬多人……

為了動員青年參軍,他們想盡了種種辦法,軍屬在商店購物可以享受5%的折扣,有時還免征稅收。紅軍家屬的土地有人代耕。如果戰士在前線犧牲了,烈屬可以得到撫恤金和免費勞力。向軍屬發了軍屬證和輝匾,烈士家屬門前掛著用大紅紙寫的光榮榜,還有一些慰問品,包括最稀罕的鹽以及火柴和大米……

於英走在於都郊外的山路上,9月的於都仍然很熱,陽光金燦燦地照耀著,山路兩旁的樹木蔥蘢一片,叫不出名的鳥嘰啾一片。於英走得很急,汗水早已打濕了她的發梢和飄在額前的劉海兒。她戴著一頂紅軍的八角帽,帽子前方綴著一顆紅星,一條又粗又長的辮子在腰際左右搖晃著,紅底白花的土布衫也已被汗水浸濕了,緊緊地貼在胸前後背,腰身便顯得更加好看。於英這一年隻有17歲。她已經在於都工作快有一年了,經她動員參加紅軍的青年已有45人,她這次去大壟村動員那裏的青年參軍,她已暗暗給自己定了個指標,那就是經她動員參軍的青年要突破50名。紅軍就要有行動了,不用別人告訴她,從整個紅軍的氣氛和跡象中,她能夠看得出來。她要趕到紅軍開走前完成她擴紅的50個名額。於英走在山路上,想象著自己的宏偉計劃,她內心裏充滿喜悅和甜蜜。

於英自從參加了婦女工作,便把婦女委員會當成家了。她已經沒有家了,她的老家在廣昌,廣昌保衛戰失利後,廣昌便落到敵人手中。於英的家就在廣昌郊外那個大望村裏。她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回過大望村了,她7歲那年被父母賣到了於都郊區,給一個姓胡的土財主家當童養媳。她記得離開大望村那一年是個冬天,那一年冬天在她的記憶裏特別的冷,於英家大小有7個孩子,她排行老三,大哥那年11歲,二哥9歲,她的下麵還有4個弟弟妹妹,一張木板床上,躺著他們7個孩子。隻有一條露出棉絮的被子蓋在他們身上,窗外的風很大,天陰著,飄著零星的雪花,雪花落在地上很快就化了。父親站在門旁向路上張望著,吃了早飯以後,父親已經在那裏張望了有一個時辰了。父親已和人定好,今天就是來接走於英的日子。那天早晨,母親很早就起床了,先是把7歲的於英叫起,幫她洗了臉,又梳了頭,把二哥身上那件夾襖穿在了她的身上,母親沒有錢給孩子們買衣服,孩子們穿的衣服都是父母穿破的,又改成小的,父母不能沒有衣服,他們還要到外麵去幹活,家裏這些孩子,隻有大哥和二哥才能穿上父母舊衣服改成的夾襖,那時大哥和二哥已經能幫助父母幹活了。

那天早飯,全家吃的是稻米糊糊,母親破天荒地為於英盛了一大碗,弟弟妹妹們睜大眼睛羨慕地望著她。父母沒有吃,母親眼淚汪汪地一直望著於英,父親則埋著頭不停地吸著自卷的旱煙。兩個哥哥似乎已對今天的日子有所察覺,他們不停地往於英碗裏倒一點稻米糊糊。那天早晨,對於英來說是個難忘的早晨。

頭天晚上,母親特意把她拉到懷裏,告訴她明天有個“親戚”要來接她,讓她去親戚家串門,那裏能吃上幹飯。於英從小到大還沒有走出過大望村,對外麵的一切充滿好奇和恐懼,她不知道大望村的外麵是個什麼樣子,也不知能吃幹飯的親戚是個什麼樣子。她在新奇的想象中睡著了。半夜,她被妹妹的哭叫聲驚醒了,她看到母親沒有去摟抱才一歲的妹妹,而是仍然摟著她,所以她才感到那麼溫暖和幸福。迷迷糊糊中她又睡著了,母親的眼淚卻一點一滴地落在了她的臉上。這一切小於英並不知道。

父親、母親在淒惶中終於等來了來人,那是個40多歲的男人,留著山羊一樣的胡子,對眼兒,於英從看到他第一眼起就不喜歡他。父親衝那個男人笑著,那個男人從懷裏摸出兩塊銀元,順手塞給了父親。父親就說:多謝了。母親沒有說話,母親在用衣角擦著眼淚。那個男人一直走到於英的身旁,伸出手在她的臉上捏了一把,那個男人就幹幹地笑著衝父親說:於老大,你閨女以後就有福享了。父親喏喏地道:那是,那是。母親走過來,把於英扯到一旁,蹲在她麵前,淚眼盈盈地說:娃呀,以後到了人家要聽話,自己照顧自己。於英不知母親為什麼要哭,母親不是說讓自己到“親戚”家去吃幹飯麼,吃幹飯還用哭麼?母親說不下去了,背過臉,肩膀一聳一聳地動著。

那個男人再次走過來,拉住於英的一隻手衝父親說:於老大,天不早了,我們還要趕路呢!

父親說:那就走吧。

那個男人就牽著她的手走出了家門,她又看了看哥哥、弟弟、妹妹,他們坐在床上正不解地望著自己。那一瞬,小於英甚至竟有幾分得意,她衝哥哥弟弟妹妹笑了最後一次。直到她被那個男人領出了家門,走了幾步之後,母親追出門來,再次把她抱在懷裏,哽著聲音叫了一聲:俺的娃……這時,她似乎才有了一種離別的傷感。她也叫了一聲:媽。

當她的手又一次被那個男人拉住的時候,母親突然對那男人說:等一等。說完便用很快的速度脫掉了身上那件夾衣,穿在了她的身上。母親這時已是淚流滿麵了,母親用顫抖的手給她係上了最後一個扣子,便一頭紮進了屋裏,直到走了很遠之後,她回了幾次頭,再也沒有看見母親。她看見了父親,父親低著頭在大口大口地吸煙,煙霧罩住了他的臉,還有門口擠在一起咬著自己手指新奇地看她遠去的那些弟弟妹妹們。隻有大哥喊了一聲:大妹——那一刻,她突然有了離別的傷感和惆悵。她哭喊著要回去,那個男人卻死死地拉住了她的手。

那一次,她不知一口氣走了有多遠,一直走到天黑,後來走不動了,那個男人就背著她走。他們在一個小客棧裏住了一夜,她又累又困,一進客棧她就睡著了。不知為什麼,她並沒有夢見父親母親,也沒有夢見哥哥、弟弟、妹妹,她一覺睡到天亮,要不是那個男人叫醒她,她還要睡下去。他們吃了點兒飯,又接著上路了,直到天黑,才走到那個男人的家。那個男人家有一排房子,房子裏隻有一個黃臉女人陰沉著臉坐在燈下。一進屋那個男人就喜眉笑臉地說:到了,到家了。那個黃臉女人一句話也沒說,便給他們燒水做飯。

那一夜,她一個人被扔到一間又空又大的房子裏,床上有被子,床上的被子比家裏那床被子好多了,也暖和多了,可她卻怕,不知道自己怕什麼。她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父親母親、還有那些弟弟妹妹們,後來她就哭了,一直哭到天亮。

剛開始幾天她感到自己生活得很好,有吃有住的,可過了幾天之後,那個黃臉女人便開始支使她了,讓她去端尿盆,燒火做飯,喂豬喂雞,從早晨起床到晚上上床,一天沒有閑著的時候。那個女人有時不順氣,還偷偷地把她拽到柴房,掐她,擰她,還不讓她哭。她開始想家了,想家裏的一切,包括家裏的一草一木,她想到了跑。後來她果然跑了一次,可她卻不記得家的方向,結果在山裏亂跑一氣,最後還是被那男人抓了回來,結結實實地挨了一頓打。從那以後,那個黃臉女人無時無刻地不在盯著她,唯恐她再次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