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裏都有這樣一個地方,它牽動著你的心,不管你走到哪裏,都會想著它惦念著它,它讓你覺得溫暖,覺得有依靠,它是你一切力量的來源,有它在,你便有無窮無盡的勇氣在。這個地方,就是家,讓你充滿了歸屬感。
雖然外婆不在了,雖然很多時候她都不住在這裏,但是,她知道這個家永遠在,她是有家的,她不是無根的浮萍、漂泊的遊魂。
可是現在,這個地方竟然要拆除了,那是她唯一的歸宿、唯一的溫暖。她開始惶恐不已,她再沒有家了,是嗎?
走到臥室,取出外婆的骨灰盒,抱著盒子坐在床上,纖細的手指細細地撫摸著盒子上的雕花:“外婆,我連這最後唯一擁有的東西都要失去了,妞妞以後該怎麼辦啊?”
“以前不管我在哪裏,都很安心。我知道無論我走多遠,隻要回頭,總還有個地方等著我,屬於我,接納我,所以我不怕,走得毫無畏懼。”
“可是,現在,我回來了,這個地方卻沒有了,身前身後空落落一片,什麼都沒有了,我再也沒有家了,真正的一無所有了。”
“我總想,您走了,您給我的家還在,我不孤獨,我不是什麼都沒有,我還有您給我的愛,可現在,您留給我唯一的東西都要失去了……”
“外婆,妞妞要怎麼辦啊?”
淚水無聲滑落,手機鈴聲從客廳傳來,她也像是沒聽見,任它無休無止地響著。
周邵軒下午到華億有事,吃過午飯就開車到了工地的辦公室,想到華億辦完事就帶無憂回家。昨天晚上她有點感冒,早上她走的時候還囑咐她中午要記得吃藥,也不知道吃了沒有。他辦完事就到辦公室找人,卻連人影都沒看見。
問秦娜,才知道她接了個電話連午飯都沒吃就走了。難道感冒加重了,所以提前回家了?周邵軒連忙開車往回走,一邊開車一邊給她打電話。電話是打通了,卻沒人接,心中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像這種電話打通了卻沒人接的次數少得可憐,唯一的那次就是她在公交車上遇到小偷,難道又有類似狀況發生?
“無憂,你在家嗎?”
開了門,鑰匙丟在鞋櫃上就往樓上走。一路找過去,臥室沒人,書房沒人,衛生間也沒人,真出事了?
周邵軒想了想,拿著鑰匙就又出了門,剛出門手機就響了,看是無憂,忙接起來,聲音急切:“你在哪裏?”
“我在家,開始打我電話有事嗎?”電話那頭無憂聽起來似乎很累。
原來她回家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來,口氣也緩和了許多:“我去找你。”
無憂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不用了,這幾天我不過去了,我想請幾天假,公司那邊也沒什麼大事,應該沒什麼問題。”
周邵軒這才察覺到無憂不對勁,她肯定有事,她疲憊的聲音更加印證了他的猜測,不容她拒絕:“先這樣,等我過去再說。”
他掛了電話,開車幾分鍾就到了無憂家,停好車匆匆上樓,正要敲門,才發現門沒關。眉頭不覺一皺,怎麼連門都沒關?他在客廳沒看到人,猜想應該在臥室,一到臥室就看見無憂低著頭抱著一個盒子坐在床上,說不出的孤寂落寞。
周邵軒胸口一緊,輕輕走過去,坐在床邊,一隻手放到她肩上:“出什麼事了?”
“沒有。”無憂低聲回答,還是那樣低著頭。
周邵軒抬起她的臉,看著她那雙紅紅的眼睛,心疼不已。明明是哭過,眼角都還是濕的,動作輕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淚水:“告訴我,到底出什麼事了?”
無憂推開他的手,抹了抹眼睛,用力扯出一抹笑:“沒事,別擔心,我就是想在家住幾天。”
周邵軒也不逼她,知道她如果不說怎麼都不會說,何況讓她傷心的也不是什麼好事,他也不想再惹她傷心,於是拍拍她的肩:
“這段時間你都不在,家裏什麼都沒有,你還沒吃午飯吧?我去給你買點吃的和其他用品。”
“不用了,我就想一個人待幾天,你回去吧,這幾天我就不去公司了。”無憂轉過頭,沒精打采。
那沒精打采的表情讓周邵軒隻得先離開,他摸摸她的頭,伸手將她攬進懷裏,吻了吻她的額頭:“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一個人悶在心裏,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知道嗎?”
無憂心裏一熱,點點頭:“嗯。”
送走周邵軒,房間再次安靜下來,無憂坐在沙發上,一出神就是幾個小時。
屋裏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大腦昏昏沉沉的,她窩在沙發上就睡著了,卻睡得極不安穩,恍惚中人影交疊,聲音重重。
劇烈的敲門聲讓她從夢中驚醒,這才發現已經入夜了。起身把燈打開,然後開了門,在看見來人時很是意外:“是你?”
轉身坐回沙發,看著進來的薛凝,不一會兒就知道了她的來意。
“聽說這片要拆遷?”薛凝問得直接。
薛凝這一問,無憂要再不知道薛凝的來意那就真是傻子了。很明顯,她是衝著房子來的,神情一冷:“那又怎麼樣?”
“怎麼樣?別裝傻,拆遷補償款可是一大筆錢,你別想獨吞,怎麼說我也是法律上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房子自然是我的。”薛凝鄙夷地看了她一眼,理直氣壯地說道。
無憂隻覺得可笑,可悲。這也是她們生長的地方,要拆遷了,她們沒有一點留念,沒有半分傷感,想的,竟然隻有拆遷款。是她太多情,還是他們太薄情?外婆,外婆,要是您泉下有知,會不會也覺得傷心?
外婆啊外婆,她們生前不盡孝,連回來見您最後一麵都不肯;現在,為了這筆房屋補償款,卻齊齊回來了,終於在這個時候肯承認自己為人子女的身份了。泉下有知的您,是高興還是傷心?
您別傷心,我不會讓她得逞的,不會讓她如願的。這世界上哪有那麼便宜的事,隻想享受權利而不用盡一點責任。
“外婆去世的時候要見你最後一麵,你都不肯回來,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裏給我說房子是你的?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那我請問你,在外婆生前,你可曾盡過一點為人子女的義務?你有沒有為她養老送終?沒有吧,既然這樣,你憑什麼給我說你要繼承外婆留下的房子?”
“你,你……”薛凝被無憂問得啞口無言,你了半天,最終憋出一句:“不管怎麼樣,這個房子本就是我的。”
無憂想也沒想,直接回她一句:“你還可以更加無恥一些。”
薛凝惱羞成怒,三兩步走過來抬手一巴掌打來,無憂怎麼會讓她得逞,一個側身就躲開了,然後站定,充滿恨意地盯著薛凝: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如願,你別做夢了。”
躲過薛凝的巴掌,無憂恨恨地看著她:“你說你作為外婆的女兒,外婆留下來的財產包括這套房子,你有權分一份,可在外婆生前,你沒有盡過一點為人子女的義務,你憑什麼這個時候來要求分外婆的遺產?”
“就憑血緣關係。”薛凝回答得理直氣壯。
“血緣關係,我跟外婆也是有血緣關係的。比起你這個沒有盡過一點贍養義務的女兒,更加有繼承的權利,不是嗎?”
“可笑!跟我爭?就算打官司,律師也說了,你爭不贏我。我是沒盡過贍養義務,那又怎麼樣?比起你這個拖累死她的拖油瓶好得多。”薛凝表情猙獰。
無憂看著她,麵無表情:“別忘了這個拖油瓶是誰丟給她的!”
“那又怎麼樣?”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賤則無敵,說的就是薛凝。
“是不怎麼樣,隻是於情於理,你都不要妄想。”
薛凝怒了:“憑什麼?”
事到如今,也不妨告訴她:“就憑這房子的房產證上寫著我的名字。”
“不可能。”薛凝激動地站起來,看著無憂直搖頭:“不可能。”
“你騙我的,肯定是騙我的。她不可能把房子過戶給你的,過戶給你這個連父親都不知道是誰的私生子。”慌亂之中,薛凝口不擇言。
終於說出來了!
無憂望著她,並不吃驚:“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外婆才把房子留給我。”這不過是一個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故事,原來無憂並不是薛凝和她的丈夫程遠生的孩子,程遠發現後,夫妻兩人感情破裂,薛凝把這一切都怪到無憂身上。
無憂何其無辜。
當無憂從外婆那裏得知真相的時候,說實話,她隻有瞬間的震驚,然後就平靜了。因為過去的十幾年中,她一直和外婆相依為命,所以父親是誰對她來說沒有絲毫關係。缺少父愛母愛的她心性涼薄,隻裝得下外婆。
薛凝竟然沒想到無憂早就知道了,一點也沒有吃驚的樣子,反而是她自己,愣在原地,呆住了。
“是你,是你毀了我的生活,毀了我幸福的婚姻,要不是你,你外婆怎麼會死,都是你。你說我自私,是,我承認,我是自私,可那又怎麼樣,你就不自私嗎?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你自己,其實是你的自私害死了你的外婆。”薛凝發瘋般大吼起來,眼中突然爆發出強烈的恨意,隨手抓起身邊的花瓶就朝她扔過來。
無憂的眼神霎時變得空洞,像是瞬間被抽去靈魂一樣。她忘記了躲閃,花瓶飛過來撞上她的額頭,隻覺得一陣劇烈的疼痛,然後聽見花瓶掉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摔成碎片,依然是一動不動。
心裏那早已經結了痂卻還隱隱作痛的傷疤如今被人毫不留情地撕開,鮮血淋漓,痛徹心扉。
她如何不知道,其實那個害死外婆的罪魁禍首是她自己?
如何不知道,她知道,其實一直都知道。最自私的那個人,其實是她自己,一直都是。無論如何騙自己,總是騙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