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齊白石的畫牽動著中國藝術品拍賣市場每一根波動的紋路,價格動輒每平方尺10萬元以上,去年底,他的一幅煙卷盒大小的"蜘蛛"小畫,竟拍出了幾十萬元的天價。
不過,真正的困惑和不解其實是留給了我們:齊白石生前最後的十年時間裏所受到的禮遇,似乎在他過世之後漸漸縮水了,齊白石在北京沒有一個紀念館,齊白石的故居至今還住著他的後人,大門天天緊閉不對外開放,這使許多中外慕名前來的白石迷大失所望。在北京,人們需要一座可供參觀,又仍然活著的房子,給未來的子孫保留一本由齊白石親自寫的、可翻可讀的、生動的曆史劇本。
藝術家、文人,之於民族、之於曆史,究竟有沒有獨立於詭譎、紛雜的世事之外的藝術品格?齊白石生前受到的那些厚待,已經很難判斷究竟有多少是真正出於對他藝術造詣的尊重和推崇。想要人們意識到一個具有獨立人格,自由的精神的藝術家之於民族和人類有多麼重要,大概還需要很長的時間,做很多努力。
其實,齊白石真正給後人留下的遠非壘成長城狀的錢幣所能包含的,一個木匠出身的大畫家,他在畫裏對故鄉的溫情打量,是中國農業文明的最後一次回光返照。齊白石原本希望借此可以闖出一條路,留給後人去開拓,可是,事實卻是這個衰老頭的力量所不及的,仿佛一個血戰到最後,卻被前來救援的人拋下的傷兵,一直掙紮到動彈不得,而隻好等著死亡的麻袋將其拖走。
現在,中國大寫意的花鳥畫已走向窮途末路,繼齊白石之後,崔子範、王憨山的最後掙紮也已無力回天。這似乎不是已經傾盡全力的齊白石的過錯,工業文明強硬的挺進姿態,使造就齊白石畫作的背景正在失去,他螳臂當車式的努力,不過徒增一份時代憑吊的感喟。
六
長列的曆史柩車,沒有樂器和哀鳴的伴送,在跛行的歲月裏遲疑地前行。
齊白石居住過的跨車胡同,就在辟才胡同和太平橋大街交界的路口東北側。現在,東連西單南大街的辟柴胡同,已經拓成極寬的馬路了,並早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改名為辟才胡同,整條跨車胡同也已隻剩下幾十米長,這座老宅就這麼孤單單地陪守著他主人的靈魂,隨時可能化成一把攥不緊的黃沙,從曆史的指縫裏悉數漏走。
不過,這一切都已經不能給不在世上的齊白石,增添任何煩惱和負擔,他一生都將"生"和"死"的結果並置在眼前。
在那間相當結實的儲藏室裏,還放著一口黑漆的棺材,這是齊白石為自己準備的,而這個棺材的形狀與一般的棺材不同,是個方方正正的"大盒子"。齊白石經常來看看這間未來的房子,而且每年都上一遍漆,表麵已經油光可鑒。莊子曾經為他剛剛過身的結發妻子鼓盆而歌,慶祝她的獲得的大解放和大自由。齊白石則幹脆一點也不麻煩後人,自己奪過了缶盆,嗓子一抖開,便是一首人世間的逍遙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