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的打獵 (1 / 3)

美麗的春日普照著一個省城。這省城裏的名人——一個局長,一個秘書,一個教授,一個政客,一個醫博士,這一群數一數二的人物。為了春天的明媚的陽光,動了遊興,大家商量著一個春遊的方法,便同意那個教授的建議:“打獵去!”

省城是一個類乎半殖民地的小小商埠。各國領事館的高洋樓的頂尖,聳在空中,好象鋒利的武器要戳破那淡藍色的天一樣,然而這些頂尖也就是為這個城裏增光的特色。矮矮的——如果和高洋樓一比較,就等於一群爬伏著的帶病的哈叭狗似的——圍著城的都是古舊的瓦屋,那黑色的炊煙便從這漏雨的瓦縫中冒出來,顯見得這是一個比歐洲至少退化了三百年的中國部落。常常一失火,便一直燒掉了幾條街。雖然在失火之時也有救火隊和水龍,可能那些勇者們隻站著呐喊,他們的救火的家夥常常變為檢拾火場中遺物的器具了,於是那水龍就成為一隻觀火的獸物,縱然曾噴出水來,這無力的水隻給人一種滑稽的趣味。但是,反因此之故,這省城裏才有許多新房屋的出現。否則,那些斜成三十度角的屋子,恐怕要等到全世界的屋子都倒坍之後才有重修的希望吧。所以,在這省城中的失火,那結果,至少在市政的維新方麵是有點功勞的。

“拆他做什麼呢?總有一天火會把它燒掉的,燒了再蓋也不遲……”這是老百姓們所抱的觀念,也就是老屋子增加了曆史的另一原因。

然而象個酒癲子走路似的一斜一歪的老屋子,終於碰上晦氣的時候了,那是青天白日的旗掛到這城裏來,不久便把它們統統拆掉了。不過,什麼時候才把新的房屋蓋在舊地基上,卻什麼人都難說,因此那些滿著瓦礫的空場,便不知在什麼時候,為了私人的便利,漸漸地堆滿垃圾了。有的在垃圾之旁,還隨風飄揚著“善知過去未來”的算命者的帳幕。又有的,變成了連警察也頗垂涎的賭窟,在各種的賭攤邊,麇集著成百的人。……這城裏不是打獵的地方。

城外呢?田是一片一片的,菜園也現著綠油油的顏色;農民的茅屋上蓋著新稻草;許多果樹都結實了;但這裏隻限於這些東西。飛禽走獸是有的,卻是屬於農業的禽獸,如同鴿子和牛羊之類。在空中,雖然免不了有鳥鴉及麻雀,但這種鳥兒也不是供給打獵的好東西。

因此這一群名人,便不得不離開這個省城,到附近有山的外縣去打獵了。

比較有鳥獸可供人打獵的地方,是離城百裏左右的M縣,這是一個幾乎被美以美教會的牧師把耶穌貫透了全居民的心靈的縣城。據說,這一個縣長便是十足的信教者。他奉行那個牧師的教訓是十二倍的等於中央的命令。因此他可以把大水淹滅了十八村的警報擱下來,先履行他自己的功課,虛心虔敬的念三遍《馬可福音》。這縣長,如果他不為他的前程顧慮,他一定把一本《舊約》代替了《三民主義》來統治這一縣的人民了。不過,雖然如此,他總也不忘記吃飯和睡覺之前,閉目念一百聲“天父保佑”和“天父賜福”的。因此那個鉤鼻子的牧師,便常常在祈禱之後向他的信徒們演講道:

“你們應當信愛上帝。上帝賜福給你們的真多。你們的縣長不就是一個證據麼?他從前是一個賣燒餅的孩子(這你們都知道),因為他十分信愛上帝,所以他現在做你們的縣長了。隻要你們誠心的信奉和敬愛上帝,總有一天上帝使你們做大總統……”

這牧師的魔力真大。他來到這縣城,五年吧,六年吧,那“天父保佑”的四個字,便結結實實的裝滿了全縣人民的頭腦,大家都把土地菩薩丟到糞坑裏去,在屋子當中掛上了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的像片。除了這種清一色的天父的兒子之外,這縣城,便是以野兔子之多而馳名於遠近的。

向著這個M縣去打獵的名人們,在一個燦爛的陽光吻著柳樹的嫩葉時候,大家穿上新的獵服,掛著獵槍,帶著許多打獵的器具,如同向一個弱小民族的出征模樣。結成一大隊。

這的確不是一件小可的事情嗬。在這個省城裏,隻有過一個偉人到M縣去看過一次老虎,然而已是舊事了。過了三十多年了,省誌上至今還特書著這光榮。因此,此刻的名人們的打獵(自然比去看老虎英雄多了),簡直成為了不得的盛舉呢。不但許多男男女女帶著羨慕的,驚駭的,以及躍躍心動的神情跑來瞧這一生都難遇上的幸事,並且,那許多新聞記者也從熱被窩中趕來參預這個典禮,這些記者先生們是不會忽略他們的這種職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