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賢賢(1 / 3)

賢賢在XX大學女生中,年紀大致是頂小的一個。身體纖秀異常,臉龐小小的,白白的,圓圓的,似乎極宜於時時刻刻向人很和氣的微笑。女同學中見到這女孩子樣子很美,麵貌帶有稚氣,自然不免看得輕而易與。但因為另外一種底原因,誰也不會有意使這女孩子下不去。

她住在第七號女生宿舍。當同房間三鋪小鐵床上,一大堆衣被下麵,三個同學還各個張著大嘴打鼾時,賢賢很早的一個人就起身,把一切通通整理好了。那時她正拿了牙刷同手巾從盥洗間走回房裏去,就見到新換來替工的那個小腳婦人,把掃帚擱到同學書桌上,卻使用到自己桌上那把梳子,對準牆邊架上一麵銅邊大鏡,歪了一個大頭,調理她的頭發。賢賢走進房後,這不自棄的愛好的山東鄉下婦人,才忙著放下梳子,抓了掃帚,很用力的打掃腳下的地板,似乎表明她對於職務毫不苟且,一定得極力把灰塵揚起,又才能證明她打掃的成績。

賢賢一麵匆匆忙忙的,用小刷子刷理那為婦人私下用過的梳子,一麵就輕輕的說:“娘姨,請你灑一點水再掃,輕一點,莫驚吵她們先生!”

這婦人好像一點不明白這些話的意義,又好像因為說話的是賢賢,就不應當認真,又好像記起自己的頭發,也應得學小姐們的辦法處治一下,才合道理,聽到賢賢說話時,就隻張開嘴唇,癡癡的望著這女孩子烏青的頭發,同一堆頭發下那張小小白臉出神。過一會,望到女孩子拉開了抽屜,把梳子收藏到一個小盆子裏去後,再才記起了掃地的事,方趕忙把掃帚塞到一個女生床鋪下,亂撈了兩下,那麼一來無意中就碰倒了一個瓶子之類,那空瓶子在地板上滾著,發出很大的聲音,這婦人便顯得十分忙亂,不知所措,把一個女生的皮鞋,拿到手上,用手掌抹了一下鞋尖同鞋底灰塵,又胡亂放到同學被蓋上去。且麵對賢賢,用一種下賤的醜相,略微伸了一下舌頭。

賢賢一麵望著,一麵微笑,輕輕的喊著,“娘姨!”

另外一個在床鋪上把床鋪壓得軋軋有聲的女生,為床鋪下的空瓶子聲音鬧醒了,半朦朧的說:“不要打掃吧,娘姨,你簡直是用掃帚同地板打仗呀!”

另一床鋪上另一女生,也在半朦朧中,聽到這句話,且似乎感覺到呼吸中有些比空氣較粗雜的灰塵了,便輕輕的哼了一聲,也把床鋪壓得軋軋發響,用被頭蒙著腦袋,翻了一個身,朝牆壁一麵睡去了。

賢賢望到這種情形,又望到幾個同學床鋪上雜亂的衣服,笑了一笑,忽然忙忙取了一本書,同小獐鹿一樣,輕捷的活潑的,出了那宿舍的房門,跑下樓梯到外邊去了。

到了外邊時,賢賢心想:“這早上空氣,多香多甜!”她記起了什麼書上形容到的句子,“空氣如香檳酒”,就覺得十分好笑。“時間還不過六點半鍾,離八點上課,整整的有一點半。空氣這樣好,隻顧看書不顧著一切,那倒真是書呆子了。時間多著哪,與其坐到石堆上讀書,還不如爬到山上去,看看海裏那一汪鹹水,同各處傍到山腳新近建築完工的大小紅瓦房子,這時是什麼古怪景象,什麼希奇顏色吧。”

她於是過了大坪,向山腳那條路上走去。走過了大坪,繞過了那行將建築新房子炸出的石堆,再過去一點,卻看到那邊有個女同學,正坐在石頭上讀書。賢賢不欲打攪別人,心裏打量:不湊巧,碰到這邊來亂了別人,就趕忙退回,從另外一處上山的路走去。剛爬到山頂,在那大鬆樹下站定,微微的喘著氣,望著那一片淺藍桃灰的大海,如一片融化的光輝煜煜的寶石顏色,帶了驚訝的歡喜,隻聽到背後有人趕來的腳步聲音,同喘息聲音。

賢賢回頭一看,先前那個女同學的紅帽兒,就在白色的枯草後出現了。

“密司賢賢,你早!我看到你上來,怎麼不喊我!”

“密司竹子,你真早!我看到你在山下念書,不好意思驚動你。”賢賢說著,稍稍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她同這個同學並不單獨談過玩過,這同學還是剛從上海轉學來此不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