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地一沙鷗(2 / 3)

重光道:“但這是事實啊……”

“不!”大禹斬釘截鐵地說,“昔年帝堯子丹朱傲慢荒淫,帝舜子均愚魯無用,可他們都未護短以子繼位,而是讓位賢能。兩位先帝均能如此,我為何不能?我已下決心,讓皋陶替我之位!”

重光半晌無語。他歎口氣道:“你這又是何必……”

大禹道:“你實話告訴我,啟做王到底如何?”

重光想了想,苦笑著搖了搖頭。

“這就對了,我明知他做王乃是禍害天下之事,若還要這樣去做,便是天理難容啊!”大禹朗聲道。

“可……”重光剛開口就被大禹揮手打斷了,他一字一頓地說:“若天真要我兒為王,我寧願逆天而行!”

重光見他心意已決,也不便再勸,隻得拱手道別。

目送無支祁和重光遠去,大禹這才騎上應龍,朝陽城飛去。

“應龍,在這裏停一下……”飛不多久,大禹忽然拍了拍應龍的背。

應龍低頭一看,下麵乃是一座大山,層巒疊嶂,滿山都是鬱鬱蒼蒼的林木,已經到嵩山了。

“禹娃兒,是……去看你的娘子麼?”應龍有些遲疑地問。

“是……”大禹的聲音很輕很輕。

應龍默默地點點頭,雙翅一扇,縱身飛下,落在嵩山的山頭。

女嬌的石像依然靜靜地屹立在那裏,快一百年了,依舊是那樣光潔,竟沒有沾染半點塵土。

大禹拖著沉重的步履緩緩走了過去。

女嬌,我……我來看你了。

大禹驚訝地發現,當年自己離家治水前送給女嬌的束腰荊藤,居然還沒有枯死,而是與石像手長在一起,重新發芽了。

大禹的雙眼滿含熱淚,朦朧中,他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出發的那天——

那一天,他意氣風發地走出了家門,臨行前給女嬌編了一條很好看的束腰荊藤。

女嬌依依不舍地送他送了好遠。分別的時候,女嬌含淚問他:“你何時能回家呢?”

大禹嗬嗬一笑:“你放心,明年春天來的時候,我就回來了!”

女嬌高興地點點頭,站在山巔,目送丈夫的遠去。

然而,一個又一個春天過去,大禹卻始終沒有回家。

女嬌每天都站在山頭眺望,癡癡盼望丈夫的歸來。

轉眼竟過了十三年,大禹三過家門都沒有進去過一次。

後人都在讚頌他的忘我精神,可誰又知道他那時候內心的痛苦與煎熬?

當洪水終於被製服,大禹興高采烈地被人們簇擁著回到家門口時,讓他終生難忘的一幕出現了——他的娘子,一動不動地站在山巔,已然化成了石像。

“女嬌!”大禹不顧一切地撲上前去,眼淚奪眶而出。

隻聽“轟”地一聲,石像向北破開一個洞,從中竟傳出了一個孩子的哭聲。

那是他和她的孩子,他們唯一的孩子。

大禹默默地流著淚,小心翼翼地將孩子抱在懷裏。

“啟,你的名字就叫啟……”

往日的畫麵一幕幕衝擊著大禹的腦海,他再也無法控製自己,一下子緊緊抱住了石像。

“女嬌,我……我對不起你。”

他的淚水恣意地流著,似要訴盡他百年來的痛苦和內疚。

他的淚水一滴滴落在束腰荊藤上,忽然激起了陣陣金光。

大禹低頭一看,竟見那荊藤上居然開出了無數金黃色的小花,煞是可愛。

這便是我們今天所知的“迎春花”。每當春天來臨,萬物不曾開枝展葉之前,先花而放,奪得春光——她永遠記得大禹給他的承諾。

“這……這是什麼花?”大禹驚訝地道。

“她……大概已經聽到你的心聲了吧?”應龍道。

是麼?女嬌,你一直在等著我……你想說你並不怪我,對麼?

“女嬌……”大禹熱淚盈眶,緊緊摟著石像,竟像個孩子般地號啕大哭。

女嬌,我不日便會退位讓賢,很快便會來這裏陪著你,永遠,永遠都不會再離開了……

應龍悄悄地轉過頭去,舉起爪子抹了抹雙眼。

“真奇怪,我……我的眼睛為何這般難受?”應龍輕輕嘟噥著,“一定是……是進了砂……”

過了一會兒,大禹默默地站起身來。

“應龍,咱們……走吧。”

應龍載著大禹騰空而去。

一滴晶瑩的淚珠從空中落下,跌得粉碎。

陽城距嵩山很近,應龍雙翅隻輕輕一扇,便來到了陽城的上空。

陽城軍民已認得應龍,猜到是大禹回來了,紛紛湧上街頭,爭相朝空中的應龍揮手,歡聲雷動。

“大禹王回來啦!”

應龍在城門前輕輕落下。陽城軍民、各國特使皆上前迎接,一時間將它和大禹圍得是水泄不通。

大禹看了半天,文武百官皆在,獨不見皋陶。

大禹心中一驚,趕緊跳下龍背,喚過伯益欲問明白。

啟站在伯益身後,惶恐地看著大禹。

伯益麵露難色,吞吞吐吐地說:“皋大理他……他剛剛病故……”

“什……什麼!這是怎麼回事!”大禹大驚失色。

這個變故實在來得太突然了。

“就是今日早上,帝子有事求見大理,卻發現他已經……已經……”伯益說著,長歎一聲低下了頭。

“快!快帶我去看看!”大禹急道。

“他……已經下葬了……”伯益猶豫了一下道。

“這麼快?”大禹道。

“是帝子吩咐的。今早天使傳消息說您今日回來。本來我們想等你回來再做定奪,但帝子說怕放久了對大理不敬,所以……”

大禹擺擺手,有氣無力地道:“好了,我知道了,他說得也有道理,你帶我去看看他葬在什麼地方……”

“是……”

大禹陰沉著臉,跟在伯益身後離去。

“父尊大人……”啟忙朝自己的父親打招呼。

然而,大禹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頭也不回地往前去了。

啟楞在原地,半天也沒回過神來,最後隻得怏怏離去。

皋陶的突然去世對大禹的打擊太大了。

不僅因為打亂了他的計劃,需要重新選定繼位者,更重要的是,皋陶和他的感情非同尋常。對他而言,皋陶不單是他的良師和忘年交,看著他長大,指點他一步步成長,更是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一起不知經曆了多少的大風大浪。

自己臨走前,皋陶還是好好的,結果僅僅十餘天過去,人就已經不在了。

大禹很難一下子接受如此殘酷的現實。

他一閉上眼,腦海裏浮現的就是皋陶的音容笑貌。

他一直將自己一個人悶在寢宮裏,哪裏也不想去,什麼也不想做。

然而,有些事卻又是他必須得做的。

比如誰來繼位。

大禹考慮了很久,終於在幾日後,他回到陽城的第一次朝會上宣布,這個人便是伯益。

伯益盡管資曆不及皋陶,經驗欠缺了些,但是他年輕,有能力,而且在百姓心中也頗有威望,實在也找不出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沒有人對此表示異議。

隻是,當大禹退朝的時候,他沒有注意到,大殿下的啟恨恨恨地剜了他一眼,怒氣衝衝地拂袖而去。

月上樹梢,天空昏沉如墨。

大禹寢宮。

大禹悶悶不樂地站在窗前,望著明月,惆悵不勝。

這些天發生的事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太累了,需要好好靜下來想想。

“咚咚!”有人敲門。

“進來……”大禹說著,轉過身去。

門開了,是啟。

他麵無表情地走進來,向大禹一拱手,道:“父尊大人。”

大禹皺眉道:“這麼晚了你不去歇息,來這裏做什麼?”

“父尊大人,你……真的要讓伯益繼位?”啟板著臉問。

“不錯。你還是在安邑好好做事吧,造福那一方百姓。”大禹沒好氣地道。

“為何?”啟有些惱了,臉色大變,“先帝在時,這家夥不過是個管草木鳥獸的小小山澤官,他何德何能做得了天子?我哪裏及不上他?”

“是麼?”大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猛地抬高了聲調,“那我便告訴你,這許多年來,伯益為黎民百姓所做的貢獻有多大!”

“早在堯帝在位時,那年才15歲的伯益便做了我的副手,助我解決了不少難題。舜帝在位時,眾人推薦他作了山澤官。而那時候天下已是洪水滔天,山丘之上鳥獸蟲蛇肆虐傷人,根本是個苦差事……”大禹走到窗邊,指著窗外的大山,激動地道,“後來,他又助我治水十三年,同甘苦共患難,櫛風沐雨,毫無怨言。若無他竭力輔佐,我能成功麼?先帝舜對他也是讚賞,賜以皂旒、玄圭,並賜姓嬴氏,還將姚女(舜氏族之女)給他作妻,這是何等榮耀!”

大禹越說越激動:“《山海經》是他和我一道寫出,鑿井之法、調馴和豢養家畜家禽之術亦是他發明,而你做了什麼,你拿什麼和他比?”

“我……”啟被噎了一下,但他很快高聲叫道,“我……我是你兒子啊!”

“兒子?你是我兒子就該做王麼?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大禹怒道,“天下乃是大家之公器,豈是我一家的?”

“這……這有何不可?”啟急道,“為何你的辛辛苦苦搏來的天下又如此輕易讓與他人?”

“混帳!”大禹勃然大怒,“我不知給你說了多少次,天下,不是滿足你一己私欲的工具!心係百姓、順從民願才是為人君者之道!”

啟的臉色難看至極。他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有說,隻幹咳了一聲,便低著頭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