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忠軍的目光沒有看戴天嬌,而是看著別處,說:“她帶著我生活,拒絕了許多介紹人的介紹,她說她再也不願意嫁人了。在我7歲那年,她在一次帶領醫療隊下鄉的時候,染上了血吸蟲病,回來後不久就死了。”皇甫忠軍使勁擦了一下臉上的淚,又說:“她死之前,肚子大得可怕,我記住了,我永遠也忘不了她的大肚子,那麼大,那麼高……”說著皇甫忠軍就把頭扭到一邊,使勁站起來,抽搐著身子。他背對著戴天嬌說:“現在你都知道了,我盡管記恨你的父親,可是,我不想再對你說什麼,因為你是無辜的。我就要走了,我希望你能善待莎莎。”說完,頭也不回大踏步地走了。
又一年的春天,一五八在春風裏醒來。首先是辦公樓前的迎春花開了,這是一五八第一雙睜開的眼睛,接著就是花園裏的茶花開了,開得熱熱鬧鬧,仿佛在大聲喊著,春天來了!然後月季、薔薇、桃花、梨花,就像聽到了號角一樣,全都爭先恐後地開了,忽然間,一五八又成了一個大花園。似乎大路上走著的人也多了,其實,總是有走了的人,也有新來的人。可是,這時人們關注得最多的是新來的人。大路上走來一個年輕的姑娘,就有人問了:“這是誰呀,原來怎麼沒有見過?”有知道的人就會說了:“這不是去年新分來的護士嗎?”
人們喜歡一五八的春天,好像隻有在春天裏,人們才更願意多看幾眼花,而很少關心其他事,尤其是醜惡的事。
這一天,路上真的有一個年輕的姑娘走著,她的腳步是有彈性的那種,好像她的身子是放在一條船上,遠遠地看總在上下起伏著。於是,在上班的時候,就有人問這姑娘是誰?
“這還不知道嗎?”外二科的楊海說,“去年新分來的,外一科的護士,聽說已經和楊幹事好上了。”
“真的,楊幹事也不錯,總算等來一個了。”
“真有意思,又是外一科的。”
“哦,原來的任歌也是外一科的。”
“不過,這可沒法和任歌比,氣質差多了。”
大家議論著,但是不管怎麼說,楊新民找到對象了,總算是一件好事。
在春天的一個晚上,朱莎莎告訴她的夥伴們,她要轉業了。
“真的?”
朱莎莎點點頭。
這天晚上五個人又聚到了戴天嬌她們宿舍裏。比起剛剛過去的冬天,這樣的夜晚真是舒服多了,最起碼腳不再總是冰涼冰涼的了,穿一件毛衣就足夠了。還是戴天嬌和任歌坐在戴天嬌的床上,王萍平和朱莎莎坐在王萍平的床上,夏冰自己坐在自己的床上。
任歌說:“也許這是一條最好的路,離開一五八。”
王萍平說:“你準備回去嗎?”
“不。”朱莎莎說。
“那你到哪兒去?”戴天嬌問。
“深圳。”朱莎莎說。
“深圳?”大家都有些吃驚。
“對。我就是這樣想的。”朱莎莎說。
“你到那幹什麼呢?”夏冰問。
“不知道。我也說不清我到底去深圳幹什麼,但是,我感覺那是一個能讓我忘記很多往事的地方。因為它是一個全新的城市,它不需要曆史,我也不需要曆史。”
大家都沉默,對於已經在一五八這個山溝裏生活得很久的這些姑娘來說,深圳是一個閃耀著光芒的迷宮,裏麵到底是什麼,誰也不知道。
“你真的要走了?”夏冰說。
“是啊,總有一天,大家都會離開這個地方的,我覺得。”朱莎莎說。
戴天嬌說:“我不會,隻要一五八還存在。”
大家都沒有說話,都知道她心裏想要守著張少偉,還要守著兩個心碎的老人。想到這,突然有一種沉重感向每一個人的心頭壓下來。
朱莎莎說:“其實,我會很想一五八的,我非常感謝在一五八這幾年的生活。真的。”
“真快呀,我們到一五八都已經三年多了。想起來我們當初坐在大卡車上,車後麵是滾滾的灰塵,這一切現在想來都是清清楚楚的。”任歌說。
“是啊,我們都是自願到一五八來的,我們帶著自己想要達到的目的來到這裏,一五八不但慷慨接收了我們,還把更多的給了我們。”戴天嬌說。
“經曆了很多事,我才覺得一五八教會了我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清楚地認識了我自己。這對我來說太重要了,因為有認識,才會有勇氣。”王萍平說。
“從一開始我就相信一五八一定會給我帶來幸福,因為我全心全意地愛著它,它真的給我帶來了幸福,我感謝一五八。”夏冰說。
時間帶著姑娘們甜美的話音在緩緩地向前走,其實,姑娘們就像走動的時間一樣,在她們自己的人生軌跡上不停地走著。在遠方,她們總是看到等待她們的花朵,她們可以為了那些美麗的花朵,而不怕路上所有的艱辛,因為與困難相比,她們更害怕沒有鮮花的日子。
“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的離開了一五八,那麼我們在幾年、幾十年以後一定還會來到一五八的。”任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