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於眾生施無畏,普使世間得大明。

弱如一泓清波微漾,卻又堅如金剛不壞。這就是弘一法師,濟世利生,弘律傳道,已經成為他生命的自覺。在日光岩,弘一法師認識少年李芳遠。李芳遠以幾株水仙相贈,從此,一老一少,結為忘年交,成就一段美妙的佳話,猶如水仙一般的高潔芬芳。

其實,無論在俗還是出家,弘一法師都十分注重與學晚輩的交往,常常既是師生,又是父子,複是知友。出家前的浙一師學生,出家後的緇素兩界弟子,多蒙弘一法師的提攜、關心和幫助。這一點上,弘一法師與魯迅先生也非常相像。可以說,正是那一班晚輩朋友,慰藉和支撐著魯迅的最後歲月。也許在弘一法師和魯迅的感覺裏,年輕人更單純,更少因襲的負擔,更富有朝氣。

1936年12月31日,鬱達夫的拜訪,就總讓人感到有些隔膜。鬱達夫還是在弟子廣恰法師的陪同下渡海而來,但僧俗之間並無多少共同的話題,弘一法師除了拱手致意,略事寒暄,並無多言。臨行,弘一法師隻是以《佛法導論》和《寒笳集》等書相贈。

鬱達夫回到福州後,即吟成一律:

丁醜春日(舊曆還為丙子年—筆者注),偕廣恰法師等訪高僧弘一法師於日光岩下,蒙贈以《佛法導論》諸書,歸福州後續成長句卻寄:

不似西泠遇駱丞,南來有意訪高僧。遠公說法無多語,六祖傳真隻一燈。學士清平彈別調,道宗宏議薄飛升。中年亦具逃禪意,兩事何周割未能。

好在智者仁者相見,往往並不在於語言的交流。鬱達夫在詩中對弘一法師充滿景仰之情。

幾年以後,另一位文化名人郭沫若想求一幅弘一法師的字,大約是自揣難以叩開那一扇柴扉,不得不輾轉致信李芳遠代為請求。也許是忘年朋友的原因,也許看在郭沫若抗戰力殷的原因,弘一法師書《寒山詩》,由李芳遠轉達:

我心似明月,碧潭澄皎潔。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說?

不久之後,弘一法師對弟子傳貫法師說的話,可以作為他不肯隨附權貴和名流的注腳。那是在鬱達夫來訪過後,廈門大學想請弘一法師去講學,弘一法師拒絕之後告訴弟子:“生平對官及大有名稱之人,並不敢共其熱鬧親好,怕陷入名聞利養,又防於外人譏我是趨名利。”

這是弘一法師一貫的品格。弘一法師一生裏,經曆了多少的繁華熱鬧?浸炙了多少的風流富貴?相與了多少的權貴名流?深知名聞利養原是心性的魔障,煩惱的淵藪。

就在1937年,相契的性願法師、會泉法師準備赴菲律賓弘法傳教,一直相隨的學律弟子廣恰法師也要南下新加坡。弘一法師一直病弱不堪,心境時陰時晴,這一來便更加落寞了。是早有意願?還是相知同修的影響?弘一法師竟再一次產生了赴南洋的衝動。正在這時,青島湛山寺住持倓虛上人請弘一法師前往弘律,南洋之行遂罷。

行前的四月,廈門市政府為舉辦第一屆運動會,請弘一法師寫大會會歌。其時,弘一法師正在習靜養病,而且這類世俗活動他一向不感興趣。但是,這一回,弘一法師卻一反常態,熱情地答應了。

弘一法師大約是想起了年初街頭聽見吹奏日本國歌的情景。當時給弘一法師的刺激頗大,回山之後,特意記在給高文顯居士的短簡裏:

昨日出外見聞者三事:

一、餘買價值一元餘之橡皮鞋一雙,店員僅索價七角。

二、在馬路中聞有人吹口琴,其曲為日本國歌。

三、歸途淒風寒雨。

雖然隻是簡短的幾句話,內涵卻極為豐富。時當中日戰爭一觸即發之際,竟然不知國難在即,以奏敵國的國歌為娛!國人沉醉如斯!國何以堪?族何以堪?弘一法師孤獨地穿行在淒風寒雨裏,不禁心寒不已。

當此國難即將來臨之際,必須喚醒國民沉睡的心,激發起民眾的愛國熱情。想到這裏,弘一法師不由地心潮激蕩,思緒萬千,一首氣勢磅礴的歌詞從心裏如泉迸出:

“禾山蒼蒼,鷺水蕩蕩,國旗遍飄揚。健兒身手,各獻所長,大家圖自強。你看那,外來敵,多麼狓猖!請大家想想,請大家想想,切莫再彷徨。請大家,在領袖領導之下,把國事擔當。到那時,飲黃龍,為民族爭光;到那時,飲黃龍,為民族爭光!”

這哪裏是運動會會歌?這已經是一首激勵健兒報國殺敵的軍歌!其間奔流的激情,讓人禁不住想起那個高吟“男兒若論收場好,不是將軍亦斷頭”的青年。如今,雖已經蒼蒼老矣,但那一腔的血依然滾熱。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