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預感到世壽無多,而弘法事業依然任重道遠,況且閩南人士十年護法厚恩未報。於是,一進入1938年,弘一法師便加快了弘法的進程,雲行於泉州和漳州各處,講法、寫字、證授皈依,法跡遍於城鄉間的寺宇、養老院、救濟院、慈兒院、學校,甚至是人家的宗祠。在泉州安海金墩宗祠講演佛法,一次聽眾即達好幾百之眾。
弘一法師的內心,大約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即以弘法來抗日,以弘法來安慰一顆又一顆殘傷的心,以弘法來堅定人們對未來的信心。一個佛徒,已經處於生命的暮境,當此國難之際,其抗日的唯一途徑,大約也隻有以殉教的精神,認認真真地去弘法利生了。
忽然想,如果我們每一個人都能像弘一法師那樣,自淨其心,誠實做人,認真做事,我們身邊也許就不會有那麼多肮髒的事發生,我們所處的人世也許就不會有那麼醜惡的東西存在。
其實,弘一法師的精神,是屬於靜靜的一隅,安寧的陽光,幹淨的空氣,幾卷佛典,一句彌陀。所以,一方麵必須雲行處處弘法,另一方麵又時時自責,痛徹地懺悔,想著曲徑深處那一間幽僻的小屋。人生裏的這一重矛盾,不但貫穿於弘一法師出家以來的生命曆程,也凝注於弘一法師俗世歲月的始終。1939年正月初一,弘一法師在泉州承天寺書寫《華嚴》集聯:“與世為依怙,如日處虛空。”
集聯書贈在家弟子劉綿鬆,卻正好表達弘一法師的人生境況。上聯是要不斷地行腳人世,弘法利生,盡一個佛徒應盡的責任;下聯卻是向往清虛的生命狀態,隱於光明的潔淨的寧靜的一隅,任時間的風吹落人世一幕又一幕繁華。
集聯也傳達出一個信息,即弘一法師業已完成一輪弘法講學,將要再一次息影息心。
1939年2月28日,經性願法師推薦,應林奉若居士之請,弘一法師果然隱入永春蓬壺山中的普濟寺。直至第二年的十月初九,整整572天,弘一法師在蓬壺山頂的茅棚小屋裏潛心著述,先後完成了《南山律在家備覽略編》和《護生畫續集》等多種著作。此際,弘一法師還於1939年6月20日起閉關習靜,期以一年。
弘一法師為自己的居室題名“十利律院”,並書一聯“閉門思過,依教觀心”,以激勵自己精勤修學。
這年9月20日,是弘一法師60歲生日。時逢國難方殷,抗戰正處於最艱苦的時期,災難裏的人們太需要喜氣來照亮生活,鼓舞情緒了。僧俗各界,紛紛為弘一法師60壽辰誌賀。廣洽法師特意請時在新加坡舉辦畫展的徐悲鴻,為弘一法師造油畫像。8年之後,徐悲鴻依然不能忘懷,特意為油畫書寫題記:
早歲識陳君師曾,聞知弘一大師之為人,心竊慕之。顧我之所以慕師者,正從師今日視若敝屐之書之畫也。悲鴻不佞,直至今日尚沉湎於色相之中,不能自拔。於五六年前,且懇知友丐師書法。鈍根之人日以惑溺,愧於師書中啟示未能領悟。民國二十八年夏,廣洽法師以紀念弘一師誕辰,屬為造象,欣然從命。就吾所能,竭吾駑鈍,於師不知不覺之中,以答師之惟一因緣,良自慶幸;所愧即此自度微末之藝,尚未能以全力詣其極也。三十六年初秋悲鴻重為補書於北平寓齋。
沒有資料顯示徐悲鴻與弘一法師是否有過交往,但國畫大師潘天壽卻實實在在是弘一法師俗世時的浙一師弟子。潘天壽一度因為煩惱,想隨弘一法師出家為僧,特意找到弘一法師門上。弘一法師覺得弟子塵緣未了,便勸他:“你以為佛門是個清靜地方,如果把握不住的話,照樣有煩惱。”潘天壽思慮良久,終於信了弘一法師的話,打消了出家的念頭。
佛度有緣之人。假如弘一法師答應了弟子潘天壽的請求,也許寺廟裏會多一個不安分的和尚,但中國畫壇也就少了一個國畫大師了。
山居歲月,人意如雲。不知不覺之間,1940年10月就來到了跟前。弘一法師如期結束山頂隱居歲月,移錫南安靈應寺。泉州開元寺慈兒院的學生慧田,此時正住在離應靈寺不遠的雲水洞,過著亦僧亦農的清苦生活。慈兒院時受過弘一法師的開示,聽說弘一法師來到附近的靈應寺,慧田自然想親近心目中的大芬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