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房東太太。

她就住在樓上,開門口瞪大了眼睛:你們是誰?林果呢?

這房子的隔音並不算太好。

關不住四個人情緒肆意的爭吵。

她喜靜,我住在這裏的時候,向來沒什麼響動。

這句話被問出後。

我眼睜睜看著四個人,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樣,突然沒了聲音。

良久,我媽開口。

我們是林果的家人,她已經過世了,我們來收拾她的東西。

房東太太震驚不敢置信,最後竟然掉了眼淚。

她上樓的時候哭著念叨:多好的姑娘,怎麼就這麼不幸運……

我是不太幸運。

從出生到如今,都是這樣。

被打斷後,他們吵不下去了,又開始悶頭收拾我的東西。

其實有什麼可收拾的。

我來去赤條條。

唯有一點心頭掛念,卻也不肯掛念我。

最後我媽坐在沙發邊,兀自翻著診療記錄。

又是黃昏了。

血紅的夕光穿過玻璃灑進房間裏。

窗外傳來汽車鳴笛聲。

她動作停住,神情漸漸恍惚。

是想起了什麼嗎?

比如那天傍晚的馬路邊。

她挽住我,被我稍微推開一點。

就迫不及待地收回了她的愛。

對我,她永遠這樣吝嗇。

這能怪我嗎?

我媽合上談話記錄,沙啞著嗓音開口,她從小就不懂事,和我不親近,家裏三個孩子,我肯定喜歡和我更親的那個啊。

不。

媽媽,你錯了。

你弄錯了因果。

剛被接回家那陣,我本能地察覺到了你的冷淡,所以一直在試探。

林藍說要幫忙幹家務,你笑著說小孩子家家會什麼,快去歇著。

我說幫你洗碗,你忙不迭地同意。

又因為我打碎一個碗,就戳著我的額頭罵我笨手笨腳。

媽媽。

我又一次沙啞著嗓音,說著他們聽不見的話。

聲音裏支離破碎的哭腔,已經掩飾不住。

媽媽,你帶我來這個世界上,我什麼也不懂。

你怎麼愛我,我就怎麼愛你。

我的愛是反饋你的愛的一麵鏡子。

所有的東西。

我朦朧學會的冷言譏諷,歇斯底裏的情緒宣泄,都是你教給我的。

在這個家,你對於我的意義,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我曾經在你的肚子裏,和你血脈相連整整十個月。

這種連結直到我出生後,還是藕斷絲連地存在著。

以至於我走到千裏之外,它仍在若有似無地拉扯我。

以至於我死後,還是被這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靈魂也回到她身邊。

我試圖說服自己,世界很大,人生遼闊,不必被原生家庭的牢籠困住。

我去看山。

看海。

收起利器。

每一天都按時吃藥。

可路過某座城市,在遊樂園看到一個拽著紅氣球,挽著媽媽的手路過的小女孩時。

我還是會突然愣在原地。

看著她。

就像小學的時候,同桌帶著小女孩特有的得意告訴我。

她考砸了,她媽訓斥了她。

她故意跑出家門,她媽好不容易找到她,抱著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