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環形山C五(1)(1 / 2)

如同我不擅長馬拉鬆一樣,山路對我一樣困難。我隨簡女士在莊園深處轉了幾天,實在不願接受經常來自她的援手,堅持認為自己能行。事實上我也的確行,當然總是時時感到來自腳下的一種尖銳的不變的力量。我可以戰勝平地,可以跑、跳,這都沒問題,沒人比我更輕盈更富有彈性,但是我對山地完全沒辦法。如果是和羅一在一起,我擔保羅一會把我抱起來或背在身上。我們到了養雞場。養雞場坐落在山穀,很開闊,周邊有漫長的白色絲網圍著,絲網蜿蜒起伏於山間,如果算上斜坡麵積,雞場差不多相當於數個足球場那麼大。成千上萬隻雞或雞雛漫坡遍野,見我們到來,突然收攏,列成數個龐大的方陣。它們既激動又整齊,抖動著渾身的毛,毛色一波一波地閃爍,彙成斑斕的方陣光波,讓我油然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統帥感,幾乎要喊出:“小姐們好!小姐們辛苦啦!”而我也幾乎聽到地動山搖、震耳欲聾的應答聲--為您服務!“都是母雞吧?”我問簡女士。簡女士沒聽太清,我又重複了一遍。簡女士說是的,都是下蛋的雞。簡女士介紹說,這裏養有一萬多隻雞,後山還有兩萬隻,像她這樣養雞,北京獨此一家。這不是流水線上的雞,而是最傳統粗放同時又是集約化的雞。簡女士說,當荒山可以出售,明晰了產權,荒山便煥發出養雞的生機。“你可以打聽打聽,整個北京有像我這麼養雞的嗎?他們全是流水線、精飼料、催化劑,雞根本不活動,不用土裏刨食,整天除了吃飼料就是站在機器上下蛋。你說這蛋能有什麼營養?這是反動物本能的,人吃了能不變異嗎?還有,現在的豬牛鴨鵝幾個月就用化學飼料催起來,人吃了能不得瘋牛病口蹄疫嗎?我們現在整個的食物結構都是反生命的。現在有多少人患高血壓、冠心病、肥胖症、厭食症、糖尿病、癌症?禽流感是什麼?就是家禽家畜發生了變異。但老百姓懂什麼?吃吧,便宜,早晚全都成了非人!”“沒那麼嚴重吧?”我覺得簡女士有些過激。“你看現在人類多瘋狂,犯罪、環境汙染、水土流失??”“對了。”我說,“我的踮腳兒是不是也是食用了不安全食品所致?“當然!”簡女士激動地說,但又覺得不太妥,“不,你那另有原因。”“什麼原因?瘋牛病?口蹄疫?”“你是近親!”簡女士顯然因我提到踮腳兒有些生氣,不過興致仍然不減:“你知道化學家米勒嗎?就是他發明了殺蟲劑DDT,得了諾貝爾化學獎。DDT曾被認為是人類的偉大發明之一,可是半個世紀過去了,病害蟲依然活躍。現在DDT已被禁止使用,可是DDT已根深蒂固存在於所有的生命體內,南極蝦北極熊的體內也找到了DDT。DDT破壞了整個地球生態係統與食物鏈。你知道處於食物鏈高端的人類DDT攝入量是低端的兔子的多少倍嗎?600萬倍!現在中國人也變成了肉食動物。你知道肉食動物的DDT攝入量是草食動物的多少倍嗎?300萬倍。人類是DDT之類的農藥的最大受害者,因此表現得也最瘋狂!我為什麼讚助野人考察?就是希望在野人身上找到一點人類本源的基因和希望。”“不是已經抓住一隻大猩猩了嗎?”我總算得到一個嘲笑的機會。“什麼?你說什麼?!”簡女士有些激動。“嗬,假野人。”“我發現你這個人真是變異得厲害!”“你不說我是近親嗎?”“你的DDT含量肯定高出許多人。”“我用的是東北廚子。”“那就對了!”我們到了山上的牧場,盡管我不喜歡風景,但還是被眼前的山地牧場打動了。進口的花斑乳牛在沒有一絲雲的天空下幾乎一動不動,擠奶工使用著原始的木桶,牛欄與黑色帳篷如同油畫一般。我們乘一輛拉鮮奶的豐田客貨兩用工具車到的牧場,因為沒再爬山,我的情緒好起來。報道資料中提到過牧場的景色,被我一目十行滑了過去,現在我不得不承認這不僅是一種生產,也是一種境界,一種心靈,這是簡女士創造的。簡女士見了她的乳牛顯得十分陶醉,親自動手幫擠奶工擠奶,我想大概也是因為我到來的緣故吧。我是她的傳記作者,如同古代國王身邊的詩人或史官。隻是現在是一個讀圖時代,DV如此發達,簡女士何以還鍾情原始的文字記錄?當然了,簡女士知道我們這行人的技術手段,比如用於偷拍的針孔相機和暗拍探頭。這是我們主要的武器,同時也表明了我們與這個世界齷齪的關係。我可以偷拍簡女士,問題是這種偷拍通常是不能被公開的。你能想象私人偵探偷拍的照片或影像用於正大光明的彩色書報上嗎?那將是怎樣一種傳播的效果?或者這其實就是簡女士需要的?我見識了莊園的全貌,也見識了簡女士的日常工作。盡管我的設備不恰當,但我還是以偷拍的方式留下了簡女士真實的勞動、沉思或工作的身影。因為大多時候是乘車(主要是顧及我走山路不便才要了車),山路倒也沒特別難為我,不過有些地方車子無法抵達,還是讓我吃了不少苦頭。說實話,我對此不是很情願。我不想把簡女士的傳記寫成一部歌功頌德的書,這顯然也不是簡女士的初衷。我觀察了簡女士,但還想知道別人眼中的簡女士,比如葉子或馬術教練眼中的簡女士,這兩個人都是追隨簡女士許多年的身邊人。此外,我還想知道夜晚失眠的簡女士。對於一個偵探,白天往往不重要,夜晚才是真正的舞台。談話中簡女士也的確多次暗示過她的夜晚,但令我不解的是,我入住莊園的第一天晚上,簡女士就特別提醒我,十一點鍾後不要遠離房門,因為莊園晚上十一點後要把鐵籠中的七隻狼狗放出來,這些狗隻認莊園有數的幾個人,其他所有人都在它們的警戒和攻擊範圍,更不消說陌生人。就是說,莊園的夜晚實際上是宵禁的。這的確是件麻煩事。我不知道簡女士提醒我是出於善意或為我的安全考慮,還是要考驗一下我作為一個偵探的行動能力。我當然不能射殺或毒死它們,我是來寫傳記的,不是辦案的,至少表麵上如此。那麼我還有什麼辦法呢?這一直是困惑我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