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環形山C四(1)(1 / 1)

黃昏總是讓人愜意,一方石幾,兩杯清茶,藍煙嫋嫋升起--我不能禁止簡女士抽煙。空著的石凳上有一隻白貓站著,好像一個時間之外的耐心聽眾。許多次我們迎夕陽和晚風而談,不光簡女士談自己,我也談自己,談我過往的生活,這是必不可少的。我談到羅一,談到羅一的婚姻破裂我多少是有些責任的。盡管羅一的婚姻早破裂了,但並未走到離婚的份上。“現在她恐怕真的要嫁給你了。”

“是呀,我現在是有家難回。”我可憐地說。

“既知今日,何必當初?”簡女士吐了口煙。

“當初我隻是玩笑,沒想到反倒落入她的魔掌。”

“那種玩笑是隨便開的嗎?女人從來都是認真的。”

“可我是男人,你說有什麼辦法?”

“你不有辦法嘛!”簡女士大笑。

簡女士指的是我不檢點的生活,或者幹脆指的就是我提到過的洗腳屋和“人間天堂”。我對簡女士沒有保留,我有什麼必要保留呢?現在我願簡潔地稱簡女士為“簡”,雖然我們相處不長,但我認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過,我必須承認那是你們男人無恥的權利。”簡女士說。“是的,很無恥,我盡量潔身自好吧。”“你還是別潔身自好吧。”簡女士意味深長地笑了,我不知是否指我落入羅一手中更加不妙,還是嘲諷我。“如果羅一非要嫁給我,我隻能接受。”簡女士拍手稱快:“好啊,那你算找到幸福了。”“她已經控製了我的事務所,我沒辦法。”“她對你那麼好,你一個蹩腳偵探也應該知足了。”“蹩腳”這詞用得真他媽好,太準確了,無論從哪方麵說我都是個蹩腳的偵探。不過我自己可以這麼說,別人不能這麼說!“你還委屈了?”簡女士笑,顯出同情的樣子。“有時我真的挺傷感的。”我認真地說,望著月亮竟真的有些傷感起來。“瞧這月亮多好,可跟我有什麼關係呢?”“嗬嗬,你還真的傷感了?”“你這裏的自然、綠化,包括你本身總是讓我回到自身,你看,這剛升起的月亮多麼美,皎潔,憂傷,我過去很少注意月亮,就算注意也毫無感覺,可在你這兒不注意都不行,這兒沒有任何參照物,它如此明亮又這麼孤獨,讓人不由得反觀自己,看到真實的醜陋的自己。”“看到真實的自己不好嗎?”簡女士不以為然地說。“隻有內心強大的人才願意看到真實的自己,軟弱的人不行。比如我,你這裏的優美景色總是讓我看到自己的缺陷,是不是有點殘酷?”“殘酷,看你怎麼麵對,我們都會經曆各種各樣的殘酷,我看你做的其實就很不錯了,你一直都麵臨著自己腳底下的殘酷,所以你才有和別人不同的智慧。我也一樣,你說我這麼一個單身女人,不缺錢,甚至很有錢,卻選擇了荒山野嶺做自己的家,難道不殘酷嗎?”“你這是高尚的事業,‘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我笑道。

“還有什麼比高尚更殘酷的嗎?”

“你這麼說我當然明白,所以你並不真的接受媒體的讚揚。”

“當然,媒體算什麼!”簡女士吐了口煙。

“可我看你跟記者談得很好。”

“那還用說,我需要媒體。”

“你對別人也這麼真實嗎?”

“我是太不真實了,所以有時會想對什麼人真實。”

“所以找了我這個蹩腳偵探。”

“對,還是蹩腳作家。”

“蹩腳偵探作家。”

我們大笑。過了一會兒,我說:

“人老不真實是不是會覺得很難受?”

“是,是的,”簡女士掐掉煙頭,“你說得太對了。”

簡女士問我要不要喝點酒,我不反對。很快,葉子酒就拿來了,一些小菜,我與簡女士金樽對月,仿佛認識了幾十年。山上的談話如此寧靜,有時我幾乎覺得是在天堂談話。我們原本毫無關係,現在如此貼近,直指各自的內心,我忘了自己還是個偵探,或偵探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