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用膳了。”第二日,她跪在鐵門外,低低的喊。
鐵門裏麵的人還是如同以往一般,沒有出聲。
她踮起腳,從窗口看過去。隻見幽暗的光線裏,他帶著鐐銬,靠著冰冷的岩石牆壁,看著房間的角落,不知想什麼,卻微微皺眉,隻覺眉間的皺痕有如刀刻。
這段日子以來,他瘦的越發厲害了,雙頰深深的陷了下去。
整日整日的不動,偶爾站起來,卻是狂躁的扯動鎖住全身的鐵鐐。然而因為那兩條鐵鏈穿過了肩胛骨,讓他的雙手使不出半點力。手還沒舉過肩頭便頹然落下,於是,隻好一邊大笑著撕扯肩背的肌肉,一邊猛烈的咳嗽起來。
“少主,吃點東西吧。”
她撫著冰冷的鐵門,輕聲勸告。一句話未落,卻看見他猛然抓起門底下送進去的飯菜,大笑著,狠狠對著她砸了過來。
幽草下意識的躲避,碗筷卻在扔出不到三尺後掉到了地上--以他目前的力氣,居然已經連扔一個碗都作不到!看著落到地上的碗,連他自己都怔了一下,然後,再次仰頭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咳嗽,忽然整個人彎下了腰去縮成一團。
“少主!你怎麼了?很難受嗎?!”抓著小窗的邊緣,幽草帶著哭音喊,仿佛更接近崩潰的人是她自己,“不要笑了,少主!求求你不要那樣笑了!……我知道你沒有瘋!求求你……”
劇烈的咳嗽和狂笑都在一刹間停止,那一刻的密室,忽然空曠的有些可怕。
“哈哈哈哈……你現在卻說我沒瘋?”片刻的沉默後,那個人再度笑了起來,但是笑聲卻是極度的憤怒和蕭瑟。然後,他緩緩回頭,看著窗口裏侍女含淚的臉,目光清醒冷漠的如同冰雪:“為什麼?幽草?為什麼這樣對我?”
她看著那個光線黯淡的密室,那個角落裏,緩緩又浮現出了那個白菊花般安靜的小女孩,低著頭,披散的頭發遮住了臉,有些羞澀的站在那裏。
姐姐……綠衣侍女溫柔的眼睛裏,忽然也有利劍一般的亮光!
“為什麼?”她霍然抬頭,第一次毫無畏懼地和他對視,“因為,你殺了我姐姐……你殺了我姐姐!你知道麼?”
“你不要那樣看我!你當然記不得了!--你每月都要殺人,發起狂來六親不認,二十年來殺了多少人,你隻怕早忘了吧?”
“可是……我隻有一個姐姐啊!”
“姐姐那個時候才十三歲,來服侍少主,來的當天晚上就被你殺了!”
“老閣主讓我們進去收屍……我嚇得哭都不敢哭,哆嗦著進到那個黑洞洞的房間裏,摸索著,忽然碰到了滿手的血--是姐姐!姐姐被掛在了牆壁上!
“她的喉嚨裏釘著一把劍……她的臉色,扭曲的那樣可怕--”
“那個少主一定不是人!一定是瘋子!十一歲的時候,我就那麼想。”
她的眼睛裏流下淚來,情緒激動得幾近崩潰。黑暗中那個人也怔怔的看著她,目光裏的鋒芒,緩緩的黯淡下去。
“後來,老閣主指派阿繡來做你新的侍女,阿繡怕的要死。我是她的好姐妹,於是,我對老閣主說,讓我去吧……阿繡她比我還小呢,還輪不到她--少主,你知道麼?我本來是想來殺你的!卻沒有想到,一直能在你身邊,活那麼多年……”
那個人終於垂下了眼,那一刻,他是前所未有的安靜和沉默。
“幽草……”他忽然歎息一般的低聲,“原來,我罪有應得。”
“或許--我真的是瘋了?”黑暗中,他忽然自語,“這樣也好……也好。”
“不,少主沒有瘋……少主隻是病了。”幽草的聲音哽咽起來,“那一夜,我聽見老爺和你說的話,才知道你自己也管不住自己--看到你發病時候的那個樣子,忽然明白其實少主也吃了很多苦……”
“本來覺得少主你是該死的……但是,生這樣的病,也不是你的罪過啊!”
“可無論如何,不能再任由少主殺人了……不能再有人死了!”
“所以……我才趁著你闖了大禍的時候,對大家說,你瘋了。”
“這樣,老閣主終於會狠下心來,不放任你殺人了!”
“少主,幽草隻是希望你以後都不要殺人而已--老閣主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你的病,他一定會找人治好的。而我……無論如何,會在這裏陪你。”
寂靜的房間裏,她的聲音宛如清泉一般滑落,柔和而堅定。
“哈,哈哈……”低著頭,沉默的謝少淵忽然又笑了起來,聲音再度有抑止不住的瘋狂。
“少主?少主!”有些驚慌的,她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