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拾音又一次失眠。
她甚至不曾躺下,隻是雙手抱膝偎於繡帳一角,出神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她回憶著白天和王維交談的一切,細細在心中品著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在黑暗中時而微笑,時而輕歎。其實當他說出已把她當作朋友看待的話來時,拾音有一瞬的震驚,繼而是無邊的感動。
但拾音也清楚地知道王維之所以會對自己另眼相看,必然也是因為覺得自己懂得他,了解他,而對於一個獨在異鄉多年的遊子來說,沒有什麼比遇上知己更令他愉快。拾音也無法否認自己與他交談時,確實多多少少都會根據從書本中得來的關於他的一切來斟詞酌句。其實若非自己理智地知道曆史絕對不能改變,否則真想不顧一切告訴他有關他全部的人生,讓他能夠避過未來的一切災禍,獲得一個圓滿安樂的結局。
況且,如果自己真的那麼做了,他還會是史書上所記載的那個目下無塵寄情佛禪的王維麼?
拾音苦笑一聲,讓自己把這無稽的念頭從心中摒除,卻忽然又想到自己通過這次穿越與他結識,是否也會對他的人生起到什麼樣意想不到的作用呢?
應該不會的,自己不過剛剛和他相識兩天,確實有過一些交談,但正因為她對他非常了解,所以說出的話也都合著他的性子和人生軌跡,並不會使他該有的人生產生任何偏差。
那如果這樣想的話,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和他繼續來往呢?自己這種根本不屬於這個時代,甚至連下一刻會身在何時何地都不知道的人,真的根本什麼都不敢去奢求,隻是想能在這有限的時間裏多見他一麵,多和他說幾句話就好……
上午王維目送拾音回道觀時,忽然又叫住了她。其實那時拾音正心情悵然,想著今天又能看見他純粹是因為一個誤會,那現在這個誤會已經解除了,那下次見他又不知道要等什麼時候了……
卻沒想到她回身來時看見他微微笑著,然後他輕聲問她:“拾音,你明早也會在這河岸處……帶著小黃出來散步麼?”
拾音點點頭,又略托高鳥籠,指著籠中鳥兒答道:“嗯,這算是我的頭號任務,除非刮風下雨,否則早上都要帶它出去的。”
“真的?”王維清澈的眸中掠過一絲欣喜,卻又有些不自然的微微轉臉:“是這樣……摩詰聽岐王殿下說起姑娘出身江南,嫻於絲竹,曾吹奏過不少不知名的清新樂曲,我有心想向姑娘討教,若姑娘不嫌麻煩的話,明早……我會在灞河岸邊等你。”
當這樣一位風姿卓絕又文靜嫻雅的男子對著你提出這麼個小小要求的時候,叫人如何能硬起心腸去拒絕?更遑論是對他傾慕已久的拾音,於是她當即一掃先前麵上隱隱浮現的陰霾神色,想到明天又能見他,隻開心得不知如何是好,當下對著他重重點頭,笑著說道:“好呀!隻是我技藝淺薄,怕公子要笑話的!”可話音剛落她就後悔不迭,暗暗在心中埋怨自己答應得未免太快,有些擔心他會覺得自己輕浮。
而王維隻是愉快地看著陽光下她一臉燦爛的笑容,內心的喜悅也隨之延伸到他的唇角與眉梢。於是他便對著拾音優雅地欠身告別,轉身向著來時路走去。
拾音也沒立即進道觀去,而是站立於原地凝視著他遠去的青衣背影,臉上猶帶著淡淡笑意。直到知薇過來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故意用戲謔的語氣笑道:“還看,還看!眼睛珠子又要看掉出來啦!”
拾音先被她嚇了一跳,又見自己被她撞破了心事,頓時臉就泛紅,正要解釋,卻又聽知薇故意拿腔捏調地學她語氣說話:“好呀!隻是我技藝淺薄,怕公子要笑話的~~~~~~~~~”
拾音當即大窘,兩眼圓睜瞪著她道:“你偷聽?”
知薇卻拍手大笑:“我才沒有呢!明明是某人自己說話聲音大得要命,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有多高興……”
拾音被她嘲笑得啞口無言,隻又羞又惱,偏知薇又伸過腦袋來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忽然就問她:“拾音,你真的從前不認識王公子麼?”
“嗯?”拾音一愣,心中立即逸出一絲驚慌,又故作鎮定地反問道:“為什麼這麼問?”
“哈哈……”知薇背過身去,歪著腦袋道:“你看,昨天你那麼輕易就認出他來了,晚上又給我們說了好多有關他的事,就算你從前在家真的讀過他很多詩,也不至對他了解得如此詳盡吧?除非……”
“除非?”拾音疑惑地皺眉。
知薇轉頭瞄她一眼,忽然就退得遠遠地,又一臉促狹地對著拾音笑道:“除非你為他傾心已久,一直在到處打聽有關王公子的一切消息!哈哈,拾音,老實交代吧,你先前的逃婚是不是也因為他?一定早在心中打定了主意此生非王公子不嫁吧?”
知薇說出這話,本已做好要被拾音追著打的心理準備,所以才事先就退到了安全距離,卻想不到拾音聽了她這句話後,竟怔在了那裏,良久臉上才露出一絲苦笑。然後她垂下眼睛,黯然說道:“別胡鬧,我關注王公子不過是因為很欣賞他的文才與學識,還有人品……至於什麼嫁不嫁,於我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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