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音頓時對了這首詩發怔,心下忽然間一片茫然,似乎眼前所見一點也不真實,卻耳聽得知薇在旁邊一疊聲地叫道:“哎呀呀!這……莫不就是那情詩?你看這前麵數句分明就是寫他彼時三月與你的相遇,後麵則很明了地寫了他自己對你的心意,“憶君長入夢,歸晚更生疑。不及紅簷燕,雙棲綠草時”,可不就是說你這幾日不歸,他處處擔心,隻想與你長相廝守麼?王公子果然好文采,這情詩寫來也是清麗脫俗……”
“不對!”拾音立即打斷她,自己定了定神,仿佛是說給知薇聽但更像是安慰自己般指著那首詩篤定地說道:“這不是情詩,這隻是一首思婦詩罷了,我解釋給你聽你就知道,你看王公子用了鳥聲、車物、思情、憶夢、春燕等來渲染少婦內心思夫的心態,他前麵描寫風景時色彩豔麗,後麵描寫情感則委婉細膩……”
知薇見她竟然開始一本正經地為她解詩,先是一愣,後不由失笑,歪著腦袋看她道:“拾音啊拾音,我真沒見過你這麼能牽強附會的人!別仗著你學問多就想糊弄我啊!你憑什麼這麼能肯定這隻是思婦詩?我怎麼就覺得這首詩看來看去都是王公子的一番心意呢?”
拾音無奈,隻能笑著搖頭,心下卻有一瞬的悵然,但還是肯定地回答她道:“我……反正我就是知道……”
這首《早春行》,她在現代的各類唐詩鑒賞辭典裏不知道讀過多少次,每一本都說這是首描寫古代婦女生活與心境的優美之作,一千多年來都是這麼說的,怎麼可能會有錯……
“好吧,”知薇搖頭歎氣,又問道:“那如果這是首平常的思婦詩,王公子為何要錄在這不相幹的年號表裏給你?”
拾音被她問得一愣,抬頭想了想,才謹慎地回答道:“他應該是寫了新作,附在信裏送我閱讀……你也知道我和他平時經常談及詩歌,這幾日我不在觀內,沒與他見麵,他就寫了給我看,這有什麼不對麼?你、你幹嘛這樣看著我?”
知薇正把腦袋湊到她麵前,研究般地注視著她雙眼,拾音被她瞧得心慌意亂,下意識就想別過臉去,卻聽到知薇又嘻嘻地笑了起來:“哎,就怕某人嘴上是這麼說,心裏卻不這麼想呢!看看,某人的臉都開始泛紅了……”
拾音被她嘲笑得越發局促,一甩手就要不理她,知薇見她發急,也不打趣她了,隻忽然正色看她道:“那如果這就是情詩呢?你打算怎麼回複王公子?”
“這真的不是情詩……”
“如果是呢?”知薇卻不依不饒。
拾音一時無言,默默垂下頭去,同時也在心裏問自己這個問題——如果是呢?
可能嗎?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他那樣風雅淡逸的男子,怎會對自己這種平凡女子上心呢?再說他那樣的性子,又怎可能會貿然寫情詩給她呢?說到底自己不過是被奇怪的命運捉弄的現代女孩,碰巧能夠遇到他已經謝天謝地了,哪敢去奢求這種她幾乎想都不敢去想的事?
那如果恰如知薇所說,這詩真是王維在對她表露心跡呢?“紫梅發初遍,黃鳥歌猶澀。誰家折楊女,弄春如不及”……這些句子,似乎他真的在描繪他們初遇的那天般,那天可不就是這樣一個紫梅開遍,黃鳥啼歌的早春麼?那“憶君長入夢,歸晚更生疑”又該如何解釋呢?難道真的是說自己三天未歸,他對自己有所思念麼?……想到這一點,拾音第一反應不是歡喜,而是惶恐至極——這也就是說,曆史、起碼王維身上所該有的曆史已經開始發生偏差,這首本該被認為是思婦詩的作品,現在卻變成了他寫給自己的情詩了麼?
這種恐懼讓她不由自主地撫上心口懸掛著的時光機器——這次它簡直是前所未有的穩定,算算時間,自她第一天到開元八年這個時間段以來,已經過去了近八十天,在這八十天裏,她幾乎每天都在祈禱這機器能夠再堅持穩定下去,遇到王維前她是為這難得的安穩生活而祈願,而遇到他之後……她則是全心為了能再多伴他一日而懇求上天……
可如果現在事情真的發展到了她開始介入並改變曆史的程度,她是否還能安然繼續留在這個時空之中呢?前一次她對小李白今後的人生軌跡是否造成了不良影響,到現在都還沒有辦法去確認,那她如今又哪裏有勇氣去改變王維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