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大睜著雙眼,同時咬緊下唇,似乎這樣才能竭力不讓自己眼淚流出來。
就是昨晚被馬甩落山坡,受了那麼重的傷他都沒掉一滴眼淚,可現在麵對她的言辭侮辱,他卻忍不住想痛哭,這種委屈和傷害對他來說根本是前所未有,他真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被她這樣遷怒。
而拾音說到最後終究還是嗚咽出聲。她以手捂臉,緩緩跪坐在地上抽泣,隻覺得無盡的空虛和疲累。罵了杜牧半天,又有什麼用,那笛子是再也找不回來了,除非自己再穿去大和三年之後,再找到杜牧問他討回來……可是一來她是再不想見到成年後的杜牧了,二來……她當初與他那樣不歡而散,誰知道他會怎樣處理她留下的那笛子?也許早扔掉泄憤也不一定,就他那樣多情薄幸的人,怎麼可能保留一個他不曾得到手的女人的東西?
她正兀自垂頭哭泣,卻忽然覺得有人拉了拉自己衣袖。拾音猛地抬頭,就見杜牧不知什麼時候已放下手中書走到了她身邊,此刻正蹙著眉頭看她。
見她看向自己的眼中立刻露出戒備和怨恨的神情來,杜牧隻覺得說不出的難過,他沉默了會,才悲哀地開口:“裴姐姐……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如果真是我惹到你,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會道歉,而且以後絕不再犯……但,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說我……”他說著,幽黑眼瞳中又起了氤氳霧氣,頓了頓,他深吸了口氣,勉強自己露出微笑道:“還有裴姐姐的笛子……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在翠華山遇到你時,你身上就沒有笛子了……真的不是我拿的……你要是想要,我再差人幫你買好不好?你要什麼樣的,盡管告訴我……”
拾音怔怔地望著他,她本以為自己這一番痛罵,他這樣養尊處優的公子哥絕對會發怒,就算不立刻將她掃地出門,至少也要給她點懲罰,她甚至想過如果真的被他趕走,反正她罵也罵過了,雖然遠遠不夠讓他贖罪的份,但能報複多少也是多少……卻想不到他竟會反過來安慰她!現在看他那副無辜的樣子,倒好像自己成了惡人……
“你以為這樣對我我就會原諒你麼……”拾音垂下頭去,仿佛自語般低喃,可對著這樣的他,她終究再也說不出什麼狠話來,隻乏力地搖了搖頭,站起身後對杜牧說了一句:“我才不要你的笛子!”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的廂房。
那之後拾音對杜牧的態度依然冷淡異常,當然,這僅限於他們兩人獨處的時候,在人前,她表現得對她的小主人尊敬而溫柔,而一旦隻剩下他們時,她便冷著一張臉,而且根本不好好服侍他,像什麼穿衣梳洗,她都是一臉嫌惡地叫杜牧自己去做。杜牧是貴公子,從來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突然間被逼得全部要自理,他竟然也沒什麼怨言,真一言不發地自己學著收拾了,且長輩問起來他都會露出一臉笑容說裴姐姐把他照顧得很好。
這讓拾音心裏實在是很驚訝,一日她因為杜牧先前自己穿衣時不小心將衣帶打了死結而掐他臉蛋教育他時,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要說謊?我什麼時候對你好過?”
杜牧也顧不得臉上疼痛,正忙著低頭解那個死結,聽她問起,他手上動作不由停了停,又微微抬頭看她一眼,這才垂下眼睛輕聲道:“裴姐姐起初……真是對我很好的……”
拾音一呆,想起當初她不知道這孩子是小杜牧時,確實是對他很好的,那時她覺得他真是個有一點點別扭的小小可愛少年……其實她和十二歲的他相處這二十多天來,拋開一切偏見,她也會依然這麼認為,如果不是太了解他以後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也絕不會像現在這樣整天找茬欺負他。
但那孩子可以忍受她冷言相對,甚至下手捏他,卻唯獨聽不得拾音時而譏諷他長大後會變成個流連風月的浪蕩子這種說法。每次拾音一往這方麵說他就據理力爭,小臉氣得通紅地說什麼自己絕對不可能變成那種人,拾音則一邊扯著嘴角冷笑“你長大了自然會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一邊凶狠地捏他臉頰警告他“不許回嘴!”
其實有時拾音也會覺得良心不安。她起初欺負杜牧時還怕他會告狀,有些提心吊膽,後來發現這孩子不知道出於什麼理由竟然替她處處隱瞞,她便索性變本加厲,找茬捏他臉蛋做懲罰成了家常便飯。隻是看著那孩子露出一臉委屈時她便不由自主地心軟鬆了手,繼而在心中歎氣,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過分了點,畢竟現在的他隻是個無辜的小孩子而已……可轉念一想他日後必定會發生的變化,她就斷定他現在這付乖巧正經的模樣全部都是假麵具!也許其他人都被他現在這付樣子給騙了,以為他是什麼溫柔聽話的好孩子,可他絕對瞞不了這了解一切的自己的眼睛!
而令拾音處處想找茬欺負他的原因還有一點,就是她對他這樣不好,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很黏她。這難免會令拾音想起在揚州銅雀樓的日子,同樣也是如此,她總是對他很冷淡,可杜牧還是樂此不疲,日日奔赴青樓和她嬉皮笑臉。而這小杜牧雖然還不至於輕薄她,可卻除了晚間睡覺外,白天幾乎不讓她離開他視線。拾音雖極不情願,可名義上她到底還是大公子的貼身侍婢,不好公開違拗他意思,但也不願意和他說話,就在他白天看書寫功課的時候也坐在一邊窗下讀些詩書,偶爾抬頭,卻常常會看見他在對著自己出神,那時她總會產生莫名的錯覺,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在銅雀樓為他所包的日子,那場景和如今幾乎如出一轍,同樣是自己讀書,而他則望著自己的臉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