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輞川(1 / 3)

轉眼間,裴拾音已在這處叫做郗家村的小村莊中度過了十六天。

十六天前,她渾身**地坐在這村莊的小河邊哭泣,傍晚時分被上遊釣魚歸來的一位中年男子發現,溫言詢問她為何孤身一人在此,家住何處等問題,她也隻是木然無語,那男子無奈,便告訴她他與內人就住在這附近,若是她無處可去,不妨暫住他們家。

彼時拾音正為杜牧的事歉疚不已,無暇去關心自己這次穿越的時間和地點的問題。她甚至有點不敢去問,經過王維與杜牧一事,她逐漸認識到時光機器仿佛惡作劇般在捉弄著她與他們的命運,想到日後杜牧要因她而痛苦傷心,拾音就後悔無及,也許自己這樣的人根本不該與他們產生任何交集的,若是不曾遇到他們,於人於己,就都不會帶來任何傷害……

她一路神思恍惚,以致這位中年男子與她交談了什麼,她都不曾往心中去,也並不曾開口說一句話。傍晚時遇到的這位年紀大約四十多歲的大叔,她當時也隻是覺得他看上去相當和氣,而自己目前確實又沒有著落,既然如今有人願意收留自己,那是最好不過。

她跟著那大叔到了他家門前,便有一位婦人從內迎了出來,本是滿臉笑容地走向她相公,待見到他身後的拾音時,不由一愣,但旋即又笑開來:“今晚有客人?”

那大叔笑道:“可不是,我們也好久沒客人了。剛釣魚回來,便見到這小姑娘坐在河邊……”

那婦人走至拾音麵前,將她上下一打量,不禁憐惜地搖頭道:“這位姑娘,先前可是落了水麼?這渾身都濕漉漉的……雖然現在已是四月天,但早晚還是冷得厲害,飯前還是先去洗個澡暖暖身子吧,我給你燒點水去。”

那大叔對拾音笑道:“這樣甚好,拙荊一向好客,隻是如今身在這偏僻地方,沒那麼多客人讓她招待了,姑娘大可放心住下,我們……”他看了一眼拾音,又笑著指指自己與那婦人:“可不是什麼壞人。”

那婦人樂道:“好了好了,就你話多,哎,你不是釣了一天魚麼,今天可有收獲?”

那大叔兩手攤開,向他夫人微微一笑:“釣魚這事,我一向隻當消遣,坐於岸邊賞山樂水,心情便說不出的愉悅。而這春天裏上遊時常有桃杏的花瓣順流而下,我看著看著就出了神,哪還顧得上魚?再說,夫人幾時真期待過我會帶著大魚回來的麼?”

他語畢夫婦二人便相視而笑,顯得默契而美好。拾音本立於一邊,這時聽他二人這樣一番對話,不由也隨著他們露出絲笑意來,同時心裏也立刻明白,這對夫婦談吐文雅,並非普通村野鄉民,那男子想必過去也是位文人雅士,隻是如今攜了妻子隱居於這安靜村落,悠閑度日。

那婦人見她神色和緩,便趕緊親熱地拉著拾音的手進了屋中去。拾音剛才於院落門外打量過,見他們那小院那打理得井井有條,四麵的籬笆牆上爬滿了植物,院中園圃種植著應季的菜蔬,還有數隻雞鴨正晃步其中,尤其主屋附近還種植了好幾株桃樹,這季節正是落英繽紛。而這時進了屋內,更是見其中布置頗為別致,雖都是些簡單家什,但粗獷中卻也見著野趣,尤其堂中還掛著一幅青綠山水畫,筆調細密,色彩雖淺淡,卻很是富有生氣。

拾音不由微笑,對著畫麵喃喃自語道:“原來我這次遇到了‘杏樹壇邊漁父’,來到了‘桃花源裏人家’……”卻在這話剛出口,她倏地覺得心痛——那是王維《田園樂》中的句子。

那婦人看她忽然又神色鬱鬱,便笑道:“姑娘,你在這等一等,我一會水燒好就叫你,隻是我這裏隻有我女兒出嫁前穿過的一些舊衣,怕是要委屈姑娘了。”

拾音趕緊搖頭,真心誠意地向她道謝:“你們夫婦這樣收留我,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感激才好……我……我又來路不明……”

那婦人卻擺擺手:“你一個年輕女孩子,流落在外,想必多有不易之處。我相公那人啊……”她提到那大叔,臉上立時就露出止不住的笑容:“雖然如今隱居在這裏,他那愛管閑事的個性還是改不了。姑娘若是樂意,就在我們這裏住下,白天陪我說說話也好,哎,雖然村野也有諸多樂趣,可他白天常常出門遊山玩水,又不帶我去,我一人在家也悶得慌!”說著,她還嗔怪地向門外那大叔的身影瞄了一眼,讓拾音不由笑出來。

那婦人見狀便笑道:“我絮絮叨叨說了這半天,也不知道姑娘怎麼稱呼?”

拾音便道:“我姓裴……”

那婦人笑著點點頭:“原來是小裴姑娘!我相公姓吳,你就叫我們吳叔吳嬸好了!”說著,便轉身向裏間走去,忙著為拾音燒洗澡水去了。

拾音便獨自立於堂內,依舊在端詳著那幅山水畫。這時吳叔走進來,見她正盯著那畫細看,便笑道:“隨便畫兩筆,要讓姑娘見笑了。”一邊說著,一邊又將屋內燈火點上。

拾音趕緊搖頭,指著那畫道:“吳叔謙虛了,這幅青綠山水先用墨線勾出山的輪廓、脈絡,然後皴出山石的起伏轉折,再在水墨淡彩的基礎上薄施青綠,手法極嫻熟,整幅畫便顯溫蘊俊秀……”她山水畫理論曾得王維親自教導,雖自己不曾習過,但說起來,卻也是頭頭是道。

果然吳叔一臉驚訝,睜大眼睛望向她道:“想不到姑娘年紀輕輕,倒這般懂得畫作技巧,可是師從名家?你那先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