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略顯嘶啞的聲音阻止了知薇繼續說下去，她們兩人都驚訝地回首，就見房門不知什麼時候已打開來，王維正立於門邊淡淡看著他們，麵上表情平和，不辨悲喜。
“公子！”知薇急忙迎上去，一臉焦急神色：“你怎麼又起身？這時候若是著了涼，你又要病得下不了床了……”
他隻輕輕搖頭，微笑道：“沒關係，你先退下吧。我……”他轉臉看向拾音：“我有話，想和這位姑娘說說。”
知薇與拾音聞言都是一愣。知薇張了張口，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在王維溫和卻堅定的注視下，她終於不再阻攔，隻恨恨看了拾音一眼，才輕聲道：“那公子請回房去，外麵風大。”
王維點了點頭，便側過臉來顧拾音一眼，向她微微頷首，輕聲道：“對不起，要稍微耽誤姑娘一點時間。”
他含著抱歉的語氣令拾音黯然垂目，想起從前王維與她來往時，經常會對她說這三個字，他總是很小心翼翼，什麼事都先為別人著想，他就是那麼樣一個心思細膩的男子……而這點，無論過多少年，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拾音隨他進了屋去，屋中便僅剩他們二人。她舉目四望，見這屋中設備極簡陋，隻得一張床榻，一副桌椅，一望而知他目前所處的境地，心中又是一陣難過。
王維步至桌邊，示意拾音先入座後，他才於拾音對麵坐下，又親手為她沏了茶水，還自嘲地笑著說他現在境況不比從前，隻有些粗茶聊表招待，還請她不要介意。
而他自始至終態度客氣而略顯疏遠，又令拾音一陣說不出的淒楚。她亦不忍再抬頭細看他，隻垂目沉默地盯著麵前杯中氤氳茶氣出神，悄悄攥著自己衣裳下擺的手卻在無意識地收緊。
須臾王維先開口道：“姑娘，你不要生氣，剛才知薇說的話……你千萬不要往心裏去，回去了……也千萬不要告訴你母親。”他說著，又伸手拿過桌上那枚他當初贈給拾音的玉印，以手指來回摩挲了好一會，才輕聲道：“你替我轉告她，我很感激她……這種時候還能惦記著我這罪人，不枉朋友一場……”
拾音聽得心酸，喃喃重複著他的話：“朋友麼……”
他一怔，小心地看她表情，良久喟歎道：“知薇都告訴你了？……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當初是我無福，未能與你母親結緣……不過……”他說著，忽然對著拾音微微一笑道：“我現在倒覺得慶幸，否則以我今日這下場，定也要連累她了……”
拾音一陣心痛，幾欲落淚。她一時哽咽難言，隻連連搖頭，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王維見她麵露痛苦神色，心下也是惻然。頓了頓，他忽然笑著問道：“我真是失禮了，這麼久還未請教姑娘姓名……”他又看向拾音臉龐，目中露出懷念神色，令他憔悴麵容上略添了神采：“你……和你母親年輕時，真是十分相像的。”
拾音聽他問起自己姓名，心中一凜，也抬眼看向他，卻見他目中俱是看待小輩的和煦笑意。那一刹她回想起當初曾與他那般親密地於灞河柳岸日日相約，彼時他看著自己的眼中總是含著愛惜與欣悅，以及那一點點的局促與羞澀……
從杜牧處得知關於王維的曆史，再從孟浩然處打聽到王維的消息，雖然也令拾音悲傷難抑，但她卻一直不曾真正死心過，她總還懷抱著一線渺茫希望，以為自己還能有機會。可從知薇口中，她已經得到不容置疑的答案——那位王夫人果然另有其人，而他的心也已被那個逝世多年的女子徹底帶走了。
而她曾經帶給他那麼多的傷痛，隔了這麼多年，如今她又怎能當作什麼都不曾發生過，若無其事地笑著告訴他自己就是拾音，她是回來與他再續前緣的？
況且麵對心中已另有摯愛之人的他，她又怎麼開得了口告訴他自己真正的身份？
她這一刻才真正意識到，那個當初寫《早春行》與《紅豆》給她的男子，她真的已經失去了。那個早春三月灞河柳岸的折楊女，她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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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念頭迅速在她心間劃過，終於撚滅了她所有的癡心。拾音垂下眼睛，微不可聞地歎息，然後她努力斂了心神，將心中苦痛俱都拋下。
她抬頭看向王維，輕聲答道：“折楊……我叫折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