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已被晚霞染成緋色的江麵之上，一葉扁舟漸行漸近，仔細看去，原來坐於那小舟之上的，是兩位妙齡少女。麵朝著他們的那杏衫少女正在有條不紊地劃動雙槳，她對麵的少女便是那吹笛之人，著了一身青蔥羅裙，身形極窈窕。隻是背朝著他們，並看不清楚容貌。
他為這笛音吸引，一時竟看得目不轉睛，耳聽得身旁的仲晦笑道：“原來是裴家的小姐們。她二人前些日子隨著她們的父親，郎州刺史裴偃裴大人一同來這宣州，曾於我府上憩息數日，劃槳的是妹妹清徽，吹笛的是姐姐清月吧……我也隻見過她們數麵，也不知我是否記錯……”
“裴……”他喃喃出聲，又咬緊下唇，幽黑雙眸持續地盯著那吹笛少女的身影，心中似乎在期望著什麼，可理智又令他命自己將這癡念強抑下去。
忽然那杏衫少女伸過腦袋去，像是對那吹笛少女笑著說了一句什麼，笛聲便戛然而止，那吹笛少女帶著嗔怒的聲音若有若無地傳來：“……胡說……怎麼會……”而那聲音甜美，聽去雖在生氣，卻並無多少怒意。
隨著她這句話，她忽然回頭，向著這亭榭方向看過來。此時那小舟距離這高亭已不算遠，足以看清她容顏。
而他卻在那瞬間整個人都愣在那裏。
那少女看去十七八歲年紀，相貌極清麗，隻是此刻麵上似乎帶了羞色，頰上起了紅暈。而待看見他正一瞬不瞬盯著自己的模樣，她臉頰愈加紅豔，卻又似乎對他起了好奇心，竟忘了轉臉回避，一雙妙眸也在悄悄打量著他的眉目。
直到那杏衫少女又低低對她說了句什麼，她才紅著臉轉過頭去，還作勢要拿笛子去輕打妹妹，其間卻又忍不住回首顧他，而一觸及他眼神，她立時又別過臉去。而她這嬌羞模樣才猛然令他回到現實中來。他隨即在心中苦笑，果然不是她……即使麵前這少女的容貌竟與她有七八分相似，並且……竟與她同姓，可到底不是她……
因為她絕不可能……會對著自己露出這樣的神情來吧……
可這是她走後的近兩年來，第一次遇到與她如此相似的女子……他依然仔細得近乎癡迷地盯著那少女背影，一邊在心中不住嘲笑自己的妄執——明知求不得，自己還要為她耗費多少年？而自己做了那般不可饒恕的事，她怎可能會原諒自己？如那吹笛少女一般的笑顏，他恐是此生再不得見……
而那杏衫少女本在笑著閃躲，此時卻忽然衝她對麵的女子狡猾一笑，繼而劃動雙槳，更向著這亭榭而來。那吹笛少女發現了她意圖，一時又羞又急，慌亂之中竟伸出一隻纖纖玉手去劃水，可哪裏改得了這蘭舟行方？
他看得不由微笑，忽然轉身，拿起筆來，揮毫就寫下一首詩。寫畢也不待身邊友人觀看，回身便將它直接拋出闌幹。
此時那小舟正巧停在闌幹之下。那吹笛少女本別過頭去，怕是正羞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卻聽得此刻上方有紙張被風吹動的聲音，令她不禁好奇仰首，便正見那雪白宣紙自亭榭中飄落。
她不由自主抬臂去接，之後在麵前細細一讀，頓時粉麵暈紅，抬目似喜似嗔地看他一眼，繼而低垂了螓首，不再言語，隻唇角微揚，應是心情愉悅。
那紙上是他所擅長的行草，飄逸瀟灑地書著一首七言絕句：“水接西江天外聲，小齋鬆影拂雲平。何人教我吹長笛，與倚春風弄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