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1 / 3)

番外一 荒村 二

兩個星期過去了,小枝一直沒有和我聯係,我想她或許已經回荒村了吧,也許荒村本就不存在,隻是她的一個玩笑而已?我差不多已忘記了這件事,連同那個叫小枝的女孩。

但在一個清晨,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我睡眼惺忪地接起電話,聽到了一個細微的女聲……在恍惚了幾秒鍾後我突然睜大了眼睛——是她?

是她。在這個清晨,小枝突然給我打來了電話,還是那樣的聲調和口氣:她同意了我的要求,可以帶我去荒村,明天早上在長途汽車站碰頭。

第二天一早,我準時趕到了長途汽車站。正是春運高峰,我在人群中擠了好久才發現了小枝。我向她揮了揮手,她的表情有些驚訝,勉強點了點頭。

半小時後,我和小枝登上了一輛長途大巴,終點站是浙江省K市的西冷鎮。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身上裹著一件厚厚的大衣,脖子裏纏著圍巾,蓋住了下巴和兩腮。大巴駛出市區,滬杭高速公路兩側的田野一片灰黃,景色漸漸單調起來,這樣沉悶的旅途還要持續七個小時。我越來越感到尷尬,小枝從上車起就沒說過一句話,似乎對我的存在視而不見。仿佛在她的身邊,有一道空氣組成的欄杆,把她牢牢地禁錮在裏麵,似乎跨出去就是萬丈深淵。

大巴進入浙江段以後,我終於忍不住問道:“為什麼不說話?”

小枝總算側了側身:“你要我說什麼?”

“隨便說什麼。難道你害怕帶我去荒村?突然感到後悔了?”我直視著她的眼睛,低聲道,“如果你說後悔,我就在下一站回上海去。”

她把圍巾向下拉了拉,幽幽地說:“不,我沒後悔,隻是不知道說什麼。”

“就說說荒村吧。”

“隻是一個普通的小村子,一邊是大海,一邊是墓地。”

“除此以外呢?”我盯著小枝的眼睛問。但她總是在躲避我的目光,我可以察覺出某種令人恐懼的東西,正隱藏在她的眼神裏,竭盡全力不讓我發現。而我的任務就是把她眼神裏的這些東西挖掘出來,就像一場神秘的考古活動,“你好像說過,荒村已經存在了幾百年?”

“據我爸爸說,荒村人的祖先來自中原,在宋朝靖康之變後,他們跟隨宋高宗趙構逃到了浙江。因為是遠道而來的難民,隻能定居在一片荒涼的海岸上。”

“那算起來也有八百多年了。”

此時,小枝悄悄地扭過頭去,冬日的陽光透過車窗灑在她臉上,宛如鍍上了一層白色的金屬。在外麵單調的景色映襯下,小枝的臉顯得生動起來……

下午三點,西冷鎮到了。鎮子周圍是連綿不斷的青山,和浙江沿海的許多小城鎮一樣,到處都是做小生意的人。小枝似乎不喜歡西冷鎮,她的圍巾幾乎遮住了半邊臉。我們穿過車站,搭上了一輛破舊的中巴,它將帶我們去荒村。

中巴駛上了一條鄉間公路,兩邊是冬季的田野和樹林,全都透出一股肅殺之氣。隨著一段上坡的山路,周圍的景色越來越蕭條,除了裸露的岩石外,就是一些低矮的灌木,在寒風中不停地顫抖著。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與西冷鎮的繁華相比,這裏仿佛已是另一個世界了。

當中巴艱難地爬上一個高高的山坡時,我突然低聲叫了起來:“大海!”

我看到遠方的大海了——黑色的大海。我曾經無數次見過大海,但在這荒涼的地方,大海給人的感覺卻迥然不同。難以用語言來形容,在黃昏的暗雲底下,遙遠的海平線一片模糊,像一幅陰鬱的油畫。

“小枝,你看過《牙買加客棧》嗎?真奇怪,我們隻翻過了一座山,就好像從中國的浙江來到了英國荒涼的西南海岸。”

“高中的時候就看過,所以才會喜歡你寫的小說。”

聽完她的這句話,我不禁有些暗暗得意了。

在顛簸了十幾分鍾後,我的眼前一下子豁然開朗,一座巨大的石頭牌坊出現了——荒村到了。

我幫小枝提著行李下了車,仰望那座讓人望而生畏的石頭牌坊。牌坊起碼有十幾米高,刻有許多複雜的石雕,在牌坊正中有四個楷體大字——“貞烈陰陽”。

不知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但放在這座大牌坊上卻使人不寒而栗。天色已經有些暗了,牌坊的陰影投射在我的身上,深深地震懾住了我。

小枝伸手捅了捅我:“你怎麼了?”

“不可思議,我竟然能在荒村看到這麼大的牌坊!”

“這是座皇帝禦賜的貞節牌坊。幾百年前的明朝嘉靖年間,荒村出了一位進士,在朝廷做了大官,皇帝為了表彰他的母親,所以禦賜了這塊牌坊。”一陣海邊的冷風襲來,小枝又把圍巾裹嚴實了,“別看了,快點進村吧。”

我先辨別了一下方向,東麵是一大片的岩石和懸崖,可以望到洶湧的黑色大海,海平線上凝結著一層厚厚的烏雲。而另外幾麵則是連綿不斷的山巒,山上一片荒蕪。而在這塊貞節牌坊後麵,就是我在夢中尋覓的荒村。

透過高大的牌坊,隻見古老的瓦房和新建的洋樓梅花間竹地散布著,陰冷的海色天光照射在瓦片上,給整個村子添上了一層寒意。我輕歎了一聲:“現在我明白為什麼要叫荒村了。”

小枝帶我走進村裏一條狹窄的小巷,兩邊都是些老屋子,卻見不到什麼人。她低著頭走著,仿佛帶著一個不速之客進村了。我忐忑不安了起來,輕聲問:“荒村有沒有旅館?”

她拉下圍巾:“你認為這裏會有旅館嗎?荒村自古以來就很封閉的,已經好幾年都沒有外人來過了。”

我愣了一下:“那我住在哪裏?”

“就住這裏。”

小枝淡淡地說,指了指旁邊的一扇大門——

這是一座古老的宅子,大門兩邊聳立著高高的圍牆,一扇斑駁的大門緊閉著,兩塊木門板上各有一個大銅環。我後退半步,借助日暮時分的昏暗光線,看見了刻在高大門楣上的三個字:“進士第”。

當我還沒反應過來,小枝就已推開了那扇黑色的大門。門檻足有幾十厘米高,她一大步就跨了進去,回過頭來說:“進來啊。”

麵對這座“進士第”的高大門樓,我戰戰兢兢地站在門檻前說:“這是什麼地方?”

“我家啊。”

我愣了一下,然後小心地跨入了門檻裏,低聲說:“你家祖宗是進士?那麼說村口的牌坊就是皇帝賜給你家祖宗的?”

“嗯。”她淡淡地回答。

我揉了揉眼睛看著這座“進士第”的天井,兩邊是搖搖欲墜的廂房,正對大門的是一間歇山式屋頂的廳堂。昏暗的天光從高高的房簷上落下來,使這間古宅顯得更加陰森。

小枝並沒有進廳堂,而是走進了旁邊的一扇小門,我緊跟在後麵,走進了古宅的第二進院子。這是一個更小的天井,東、西、北三麵都環繞著兩層小樓,三麵的木樓都是歇山頂,有著雕花的門窗和梁柱,讓我想起了馮延巳的“庭院深深深幾許”。

突然,我的背後響起了一個沉悶的聲音:“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