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2 / 3)

這聲音差點沒把我給嚇死,我晃晃悠悠地回過頭來,隻見一個又瘦又長的人影,站在一扇打開的木窗裏。

小枝連忙對那個人說:“爸爸,他是我們大學的老師,來我們荒村考察曆史和民俗的。”

原來是小枝的爸爸,我籲出了一口氣。不過她也真會編,居然說我是她大學老師,可我比她也大不了幾歲啊。

“歡迎你來到荒村。”

小枝的爸爸從另一扇門裏走了出來,我這才依稀地看到了那張臉。他是一個瘦長的中年男子,臉龐消瘦而憔悴,眼眶深深地陷下去。但他的膚色卻很白,不像是一般的農村人,他年輕的時候應該很英俊的。他走到我麵前微笑說:“你好。我是荒村的小學老師,你叫我歐陽先生就可以了。如果不嫌棄的話,請在我們家住幾晚吧,反正這間老宅裏隻有我和小枝父女倆,還空著許多間屋子。”

我回頭看了小枝一眼,現在我才知道了她的姓名:歐陽小枝。

寒冬的夜色已漸漸籠罩了荒村,歐陽先生把我們領到了前廳裏,打開房梁上的燈,燈光照亮了廳堂的匾額,匾上寫著三個行書字:“仁愛堂”。在匾額下麵是一幅古人的卷軸畫像,那人穿著明朝的官服,應該就是那位嘉靖年間的進士了。

廳裏空空蕩蕩的,隻有一張圓形木桌擺在中央,上麵放滿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歐陽先生露出了慈父的微笑,說知道小枝今天要回來,所以特意準備了一桌好飯菜。荒村在海邊,自然多是海鮮,正合我的胃口。歐陽先生的話並不多,默默地扒著飯。我發現他的飯量極小,幾乎沒怎麼動筷子,他的臉在昏黃的燈光下麵無血色,果然是清貧的鄉村教師形象。

晚餐後,小枝把我領到後麵靠北的那棟樓上。我戰戰兢兢地跟在她後麵,爬上一道陡陡的木樓梯,摸瞎子一般到了二樓房間裏。小枝摸了半天都沒打開電燈,她抱歉地說:“這房間已經很久沒用過了,大概電路老化了,你稍等我片刻。”

小枝下樓去了。我伸手向四周揮了揮,摸到一排木雕窗戶,居然連玻璃都沒有,隻有貼在木格上的一層窗戶紙。我獨自站在黑暗中,透過木門能看到窗簷上的幾顆星星——我的心跳越來越快,忍不住伸手推開了木窗。

窗戶剛被推開,我就看到了一點幽暗的亮光,宛如鬼火一樣閃爍不停。

“別怕!是我。”

是小枝的聲音,她隨著那線幽光走進了房間,手裏提著煤油燈。我長出了一口氣:“你可別嚇我。”

她低聲笑了笑:“你不是出版了許多恐怖小說嗎?怎麼還會害怕呢?”

“恐懼源於未知。”我的眼睛已經漸漸適應了煤油燈光,在那點閃爍的紅色火苗下,小枝的臉龐被映成了奇異的顏色。她還抱著一捆厚厚的棉被,然後把煤油燈放到木桌上,使我大致看清了這間屋子。房間其實挺大的,中間還有一張屏風,後麵是一張睡榻。

奇怪的是,房間裏並沒有多少灰塵,看上去幹幹淨淨的,不像是很久沒人住過的樣子。小枝說:“我爸爸喜歡幹淨,所以他把十幾間空房子都打掃了一遍。”

“十幾間空房子?果然是‘進士第’。可這麼大的宅子,隻有你們父女兩個人住,不會感到害怕嗎?”

小枝悄悄關上木窗說:“因為我們家再也沒有其他任何親戚了。”

“那麼你為什麼要說我是你大學的老師?”

她擰起了眉毛,把棉被交到了我的手中說:“你看到村口的貞節牌坊了嗎?荒村人的風氣自古就是非常保守的,如果我照實說的話會引起別人閑話的。所以,我隻能說你是我大學老師,來這裏是為了考察荒村的曆史和民俗,這樣我爸爸就不會誤會我們之間的關係了。”

“嗯,那就讓我做你幾天老師吧。不過,我的年齡比你大不了幾歲,你可要當心穿幫哦。”

“行了,我就住在西麵的樓上,如果有什麼事,喊一聲我就能聽見。”

“小枝,”我看著她的眼睛,卻磨磨蹭蹭說不出話來,“沒什麼,隻是非常感謝你。”

“我也要謝謝你,謝謝你一路上給我提行李。”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你的行李可真沉,把我給累壞了。你該不會是想要找一個免費的挑夫,才答應帶我來荒村的吧?”

忽然,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張屏風上,在昏暗的煤油燈光下,可以依稀看到一些精致的圖案。我連忙端起煤油燈靠近了屏風——

這是一張四扇朱漆屏風,大約有兩米高,四米寬。屏風的骨架是木製的,中間塗著紅色的漆,雖然古老的歲月使它有些褪色,但仍在燈光下殘留幾分驚豔。屏風可折疊為四扇,每一扇都畫有彩色的圖案,應該是清朝中期以前的作品。

“天哪,這可是件古董啊!”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出來。

我真沒想到這樣好的古董居然擺在一間空房子裏,還讓我這個陌生的客人住進來,真不知道這“進士第”裏還藏著多少寶貝?小枝並不回答,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我並沒有在意,而是仔細看了看屏風上的畫,風格有點像清版線裝書裏的插圖,隻是年代太久遠了,色澤看起來有些暗淡。但更讓我驚訝的是屏風裏畫的內容——

屏風左起第一扇畫的是一男一女,女子美麗動人,倚在一間茅屋門口,而那男子背著行囊似乎是要遠行的樣子,兩人互相看著對方依依不舍,看來畫的是夫妻或戀人離別的場景,有點“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的味道。

第二扇屏風正中仍然是那個女子,似乎正在傷心流淚,在她的身前站著一個麵貌奇特的僧人。僧人的手中持著一支笛子,正把笛子遞到女子的麵前。我搖搖頭,看不懂這幅畫什麼意思。

第三扇屏風畫的是室內場景,前麵那女子正獨坐在竹席上,手中握著笛子送到唇邊,似乎是要吹笛子的意思。而在畫麵上方的房梁上,則懸著三尺白綾——難道要懸梁自盡?整幅畫麵充滿了淒慘和死亡的氣息。使人不寒而栗。

第四扇屏風畫的還是室內場景,房間正中是一個男子,他身邊竟躺著一口碩大的紅漆棺材!更可怕的是棺材蓋板是打開的。而那男子手中也持著一支笛子,麵色詭異無比。看著這幅畫,我端著煤油燈的手不禁有些發抖,燈光不停地閃爍起來,一些奇怪的黑影在屏風上晃動,仿佛畫中的男人真要從屏風裏走出來了,我立時就被嚇得毛骨悚然,手一晃差點把煤油燈給打翻了。

我不禁咋舌道:“小枝,這張屏風實在太離奇了,這四幅畫又是什麼意思?”

她蹙著眉頭,猶豫了許久才幽幽地說:“這張屏風畫的是胭脂的故事。”

“胭脂是誰?”

閃爍的煤油燈光映紅了小枝的臉,她柔聲娓娓道來:“在明朝嘉靖年間,荒村有一對年輕夫婦,妻子的名字叫胭脂。夫婦倆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靜生活,唯一的遺憾是沒有孩子。平靜很快就被戰爭打破了,當時的浙江沿海戰亂頻繁,常有日本海盜出沒,這段曆史你應該知道吧?”

“當然,嘉靖年間正是倭寇之亂最嚴重的時候,而浙江又是倭寇攻擊的重點。”

“那一年官府到荒村來征兵,將胭脂的丈夫強征入軍隊,去外省與倭寇作戰。雖然胭脂夫妻倆非常恩愛,但麵對戰爭也無可奈何。丈夫在臨行前與胭脂約定:三年後的重陽節,他一定會回到家中與她相會,如果屆時不能相會,兩人就在重陽之夜一同殉情赴死。在丈夫遠行的日子裏,胭脂始終矢誌不渝,在小山村裏忍耐寂寞,獨守空房,苦苦地等待丈夫歸來。時光荏苒,一晃三年過去了,重陽節已將近,而遠方的丈夫依舊音訊渺茫。胭脂每日都等在荒村村口,卻不見丈夫歸來。在重陽節前一日,她在村口遇到一個遊方的托缽僧人,僧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事,便贈給了她一支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