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闖進了小枝漆黑的房間,電燈怎麼也打不開,隻能用手電筒照了照,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出來後我才看到,在我住過的小樓上,亮起了一線微弱的燈光。
我立刻走上那棟小樓,輕輕推開我住過的屋子的房門——又是那盞煤油燈,閃爍的燈火照亮了幽暗的房間,隔著古老的朱漆屏風,我看到了一個年輕女人的影子。
“小枝!”
我立刻衝到了屏風的後麵,果然是她,穿著那身白色的睡袍,披著一頭黑色的長發,怔怔地看著屏風上的那些畫。我一把抓住了她冰涼的肩膀,她緩緩地回過頭來,一張淒美的臉在幽暗的燈光下楚楚可憐。可她的雙眼還是沒有神,看著我一臉茫然,顯然又出來夢遊了。
我搖了搖她的肩膀說:“你醒醒啊。”
小枝並不回答,隻是眨了眨眼睛,如黑色寶石般發出幽幽的暗光。
我看著屏風最後一幅畫說:“也許你爸爸沒有告訴你,關於胭脂的故事,其實還有一個從墳墓中挖出來的版本。”
她怔了片刻,緩緩回過頭來說:“魂兮歸來?”
我一下子愣住了,她的話似乎不是從嘴裏發出的,而是直接進入了我的腦子裏,不——她的聲音不像是小枝的!就連眼睛也似乎有些不同。
幽暗的煤油燈光照射著她的眼睛和頭發,還有那身白色的睡袍,就像是從屏風裏走出來的古人。
這時我才發現,她根本就不是小枝!
她的肩膀是那樣冰涼,眼神是那樣奇特,我感到一陣徹骨的恐懼,後退了一大步:“你到底是誰?”
“她是小枝的媽媽。”
一個沉悶的聲音突然從我身後響起,讓我後背的汗毛都豎直了起來。在幽暗的煤油燈光下,歐陽先生那張消瘦蒼白的臉突顯了出來。
他走到了女子身旁,手裏還拿著那支神秘的笛子,冷冷地說:“你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我顫抖著搖了搖頭說:“這是怎麼回事?小枝的媽媽不是早就死了嗎?”
歐陽先生幽幽地說:“二十年前,小枝剛出生不久,我去外地出差了很長時間,當我回到家裏的時候,小枝的媽媽已經生病去世了。但我無法接受她的死,我的生命裏不能失去她,我悲痛萬分,不想再獨自活在這世上。不久,我們歐陽家祖先的墳墓被盜了,我帶著考古隊挖出了那支神秘的笛子,我偷偷地藏起了笛子,並研究了那篇墓誌銘——祖先的故事給了我極大的啟示,我相信隻要按照墓誌銘裏記載的方法去做,就一定會讓我的妻子回到我身邊。”
“所以你就經常在半夜跑到山上去吹這支笛子?”
“是的,你知道這支笛子的魔力嗎?它能讓你所愛的人回到你身邊——是的,她回來了。”他的眼神和口氣越來越急促,輕輕地撫摸著身邊妻子的頭發,“每當我在半夜吹響這支笛子,她就會悄無聲息地來到‘進士第’裏。雖然我已漸漸地老去,但她永遠保持著年輕與美麗。半夜淒涼的笛聲指引著她回到家裏,她在房間裏梳頭,在院子裏漫步,這就是魂兮歸來。”
我又想起了小枝房間裏,那張她媽媽生前的照片,簡直就和小枝一模一樣,怪不得我會把她誤當作小枝。此刻,我看著眼前這對人鬼夫妻,年輕美麗的妻子抬起頭,看著已經憔悴蒼老的丈夫,那種目光簡直令人心碎——他深深地愛著她,不論她是死了還是活著,即便是人鬼陰陽兩隔,他也渴望自己所愛的人回家。
歐陽先生緩緩地說:“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我的心裏也一陣酸澀,這是元稹的《離思》,為紀念死去的妻子而作的。但我又想到了小枝:“小枝呢?她在哪裏?”
歐陽先生並沒有回答,他的眼睛突然睜大了起來,伸出手指了指我的身後。
當我要回過頭去的瞬間,我立刻感到一陣恍惚,眼前隻有一張古老的屏風,在煤油燈下發出幽暗的反光。屏風中的那個明朝女子,正在吹響手中的笛子——
在古老悠揚的笛聲中,一片黑暗的海水覆蓋了我,直到失去所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