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默表情驚訝,微微張大了嘴,抿了抿唇道:“如果是我家郎君對別的娘子說這句話,我一定會很傷心,你這樣說,你心愛的那個娘子不會痛苦麼?”
穆淵聽了這句話,立刻黑了臉,穿上鞋站起身有些生氣的就走了。
本來隻是一個玩笑,不想看她那樣冷靜的樣子,故意逗她,沒想到竟然被揭了傷疤。
餘默怔然的望著穆淵,跟著站了起來,卻是沒有送人。
十年,穆淵已經不是那個年輕的帶著自己情緒的不能以中正的目光看待問題的人,他變的沉穩內斂,情緒收而不發,能將情緒表現的這麼明顯,要麼是太過意外收斂不住,要麼就是被戮痛了傷口。
可無論如何,餘溪在他心裏的地位,一直都是獨特而唯一的,哪怕是經曆過很多個女人以後,依然如此。
餘默躺到了榻上,蓋被子睡覺。路上雖然不辛苦,可是第一天來,周圍的人一定注意著自己,就算能讓身邊的人不知不覺的睡過去她輕易的走掉,可他們要是留著精神,或許會奇怪怎麼好好的眯了一會兒,要是說出去可不太好。
先降低穆淵的防備心啊,他一定會認人看著她的。
侍候餘默的四娘子,小心的關注著她的動靜,沒見她要鬧怎麼的,稍微放了一些心。
穆淵早上起來上朝的時候,四娘子已經到了乾和宮,他伸著手,邊讓宮女給他穿衣服,邊聽著四娘子的彙報。
“娘子進了宮很少說話,大都是我們說她在聽,或者點頭或者搖頭,隻在剛進彰華宮的時候,問過我‘德妃……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回說德妃人很好,性子爽朗,很得人喜歡,她就試探著說‘德妃不住這裏吧’,我問她何以見得,她說‘總感覺爽朗之人受不得安靜,這地方,不像是個熱鬧的’,然後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說,連一句話都沒有問。陛下走了以後,她就上榻歇息了,很快就睡著了,也沒起……夜。”
四娘子說著說著的聲音突然小了下去,因為穆淵原本隻是聽著,卻猛然偏過了頭來看她。這讓她的心遽然的提了起來,不知道哪裏說錯了。
穆淵微微揚了一揚下巴,示意她繼續,轉回了頭。
四娘子小心翼翼的說著:“我來的時候,依然沒有起來。”本來她話就是說到這裏就完的,隻剩這麼一句了,可陛下讓她繼續,她總不能說上一句就完,隻好快速想著,繼續著,“她看著不高興,隻是話特少,讓人猜不出她的心思來。感覺著,不像是她那種小娘子會有的處事態度。”
穆淵點了點頭,梳洗完畢,坐著攆車去上朝。
路上,他的腦海裏不知道怎麼的,總是想起四娘子說過的話。
德妃……是個什麼樣的人?
德妃不住這裏吧?
總感覺爽朗之人受不得安靜,這地方,不像是個熱鬧的。
隻問了德妃的性子,就猜出來了她不住彰華宮。那樣細致聰穎,真像餘三娘。
若說這一點隻是相似,那麼她很快就睡著了這一點,真是像極了餘三娘!
餘三娘,他一年裏也想不起來人幾次,隻是前兩年她突然消失,三弟在發了瘋一樣的找她,他那一段時間才想起了那麼個女人,曾經進過他的後宮,孕過他的子嗣,幫過他打壓祝家的勢力。
他曾壞了她的好姻緣,若是個女人,都應該恨的,但是他從哪個女人的眼裏從來沒有看到過恨,沒有看到過怨,他不信她一點氣都不生,那麼隻能說是她將自己的情緒掩藏的極深極深,深到連他也看不出的地步。
無論發生過什麼,他是她的夫君,她就算不能像祝昭儀那樣對他熱情萬分,至少也應該像……像同她一起進宮的那個吳昭華一樣小意溫柔,或者怒目相向也好,但她對他的態度不冷不熱,規規矩矩的,就像是陌生人一樣,在他們之間豎起了一道看不見的牆。
她將自己的心,不知道掩埋在了多深的地方,看都看不到。
一個能控製自己的感情的人……
……這樣的人,其實是可怕的。
哪怕餘三娘人心不惡,可終歸是危險的,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會有所求。
那個時候,他並不能清楚的懂這些,可是他心裏下意識的總會覺得不好,所以在接觸了幾次後,覺得看不透她的心,就不應該多接觸,免得……
那時候的他,以為她那樣本份是懼怕皇權,或者是被教導的以君為天,後來才明白不是。
依稀記得,她似乎也生過氣,而他也似乎意識到過她沒有真心,隻是意識到了不對卻沒有明白過來。不過無論當時他們怎麼相處心裏怎麼想,到了如今能記得的,就是最深刻的感情。
孫二娘有自己的夫君,被自己弄進了宮,她說他們夫妻很相愛。惹是相愛,一般人突然進了宮,能不驚慌煩亂擔憂恐怕?能什麼都不問,安之若素的樣子像是不懂得這之後代表的意義?
太鎮定,鎮定到能很快的睡著,就像在自己家裏一樣,這樣的人,怕是跟餘三娘一樣,也能將真心藏起。
即使不是這樣,是她強裝出來的鎮定冷靜,像是真在朋友家裏住幾天——能控製自己的人,不隻是聰穎啊。
穆淵有些心煩的搖了搖頭。
怎麼這次想了這麼多,以往並不會將心思放在這種無用的事上。
穆淵讓自己冷靜下來,不再去想,可是上朝的時候,走神的那一次,想起的是一張黑沉沉的眼。
餘昭華這個人,給他最深的印象,就是那一雙眼,還有一副永遠沉靜的模樣。
下了朝,汪采瞅出了穆淵臉色不好,就小心的問:“陛下可是在想孫二娘的事?”
穆淵點了點頭,看向汪采,看他有什麼好的主意來說。
汪采看了眼右邊,穆淵向後一揮手,侍立在一旁的靜悄悄的宦官與宮婢都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汪采這才問:“陛下喜歡孫二娘麼?”
也就是汪采,敢對著穆淵問出這句話來。
穆淵搖頭,他要多少美人兒沒有,上趕著喜歡一個成過親的?嗬!
“那陛下將孫二娘招進宮裏來,是想讓她欣賞一下宮裏的景色?”汪采帶笑著問。
穆淵倒是被問怔住了。
他真的隻是想跟人坐坐那麼簡單麼?
“陛下,若是因為她像餘昭華,人都已經進了宮,閑言也止不住,與其枉背了個罪名,還不如按自己的心思走。”汪采邊瞅著穆淵的神色邊暗示著。
“你是說……”穆淵意會,不用說出來,兩人已經默契的體會到了,他問:“可是她已經有夫君了。”
“殺了就是。”汪采說的雲淡風輕的,注意著穆淵的神色,這才慎重的道:“陛下,孫二娘這樣像餘三娘,可這世上哪裏有性子這麼像的兩個人?餘三娘已經消失了,誰知道她現在在哪裏,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