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史記》中的這篇《伯夷叔齊列傳》,道盡了其間委曲。在權力的利害中掙紮,自然是變態百出,難怪孔子慨歎:
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論語·陽貨》)
孔子的事君問題,司馬遷的窮達、名利以及命運的感慨,固然都有個人判斷與際遇的因素,但是道、勢是橫亙在其間的基本話語。
在帝國權力秩序中,如何控製權力、提升權力控製的品位?由於建基於天人世界的君王權力是絕對不容置疑的,所以問題就轉化為怎樣提升權力控製的品位。士階層尤其是已進入權利體係的那些人,其理想是提升君王權力的品味,他們麵對的現實又是如何在君王主導的權力係統中掙紮。這一維度,就構成了他們道、勢張力的基本內涵。孔子說的,司馬遷疑惑的,以及帝國王朝曆代士大夫麵臨的都是這個問題。
宋代道學對這一問題表達得最為清晰。朱熹確實看到了帝王在天人世界的絕對支配權力及其強悍性,因而高揚“道統”,以圖從“天理”的高度馴服帝王權力的強悍。然而,明清程朱理學實踐表明,在一如既往的天人世界中,“天大地大王最大”的命題卻一直紋絲不動--在帝王無所不在的權力絕對支配下的等級倫序秩序中,個人隻不過是一個總體必要而個體可有可無而的網點而已,其人格品性無時無刻不得不受到尊卑貴賤等級的夾擊。
穩定、靜態、封閉的社會是帝國各種製度架設之基礎。帝國各種製度的核心是強調靜態等級倫序的和諧,實質是不承認有帝王權力控製之外的利益或權益,因此隻有強化權力控製才是帝國官僚體係最開放的途徑。帝國的財富被盡數用在這既定的製度框架內貫徹帝國的強力意誌。一旦社會變遷突破了這種靜態封閉,帝國的崩潰也就勢所必然。因此,帝國政府總是特別強調社會交流的低水平,士階層也就被納入這樣的帝國政權等級倫序之“彀”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