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恨呢!我怔怔想,隻有恨才能去得這麼遠這麼荒蕪。可是我們做了什麼呢?他恨到我們這麼深。
司楚展雁狠狠的向啟賓雨原瞪了一眼,命令賓國士兵:“退後!”
他們不敢不從、卻也不敢聽從,就那麼僵立不動,直到啟賓雨原啟唇道:“退。”他們才嘩啦啦退後。
啟賓雨原轉過眼簾對我們一笑,那笑容的意思是:我不得不發令,你們放心,一刀我還是經得起的。
司楚展雁也被他弄僵住了。他這麼乖,是砍他還是不砍他?司楚展雁言出必行,而我剛剛護住了他,那司楚展雁還砍不砍他?
我咬著牙,伸手去抓司楚展雁的刀柄。司楚展雁猶豫了一下,放了手。我接過來,在啟賓雨原胳膊上劃了一道很小很小的口子。
我知道他是故意讓我和司楚展雁為難,這道口子不能不劃給他!
司楚展雁唇邊蕩起一汪笑意,似春水漣漪,旋即麵色一肅,開口作雷吼,命賓國士兵替我們準備這樣那樣的物色。這次啟賓雨原不再說話,隻是點點頭,賓國士兵們準備去了。
我們得到幾輛戰車,司楚展雁把楚國殘兵收攏了一下,重新整隊。每輛車前配短刀精兵,作為先鋒,車上載有傷兵、弓箭手,車後則有斬馬刀客充當後衛,一旦遇敵,可以一排戰車一起衝鋒,也可分開行動,非常靈活。
我們沿著河流往南走,萬一又遇到萊國火攻就可試試以水滅火,但萊國的人一直沒有來,倒是楚軍的其他殘部陸陸續續跟我們會合了,同我們說:萊國的人再沒找他們麻煩。啟賓雨原同我說:“萊國的人自己跑來打你們的,真不是我找的,她們去哪了我也不知道了。我這不是被你們抓住了嗎?唉!我怎可能找萊國軍到我賓國境內打楚兵,我老壽星找砒霜吃嗎?”又說:“親不親,打斷骨頭連著筋,兄弟姐妹,什麼揭不過的梁子呢?你們給我毀了的那個石洞啊,我是給媽媽留的。她的香粉盒子藏在那裏。明知道她已經死了,我就是忍不住留她一縷舊香,我是如此掛念親情的人啊!你們呢?”最後說:“我在賓國的日子真不好過。當初你記得我放了一把火吧?燒的就是幾個存心跟我作對的老頑固!卻被大哥借機生謠言,讓我父王以為我想謀反,雖然被我說開了,我父王跟我的感情還留著疤痕呢!唉,也不全怪大哥,本來就傷痕累累了——我再被捉來,那些小人還不知怎麼讒毀我,回頭父王廢了我這個王儲,你說你們拘著我有什麼用呢?”
私以為很有道理。
可是司楚展雁不叫我聽了。他說啟賓雨原滿嘴跑火車——哦這個世界沒火車,他說跑兔崽子來著——總之九分真話、一分謊,就這一分謊害人,是酒裏的毒、粥罐裏的老鼠屎,遲早要聽壞了我的耳朵。他叫我離啟賓雨原遠一點。
我不算是很聽話的女孩子,不過杜泉夫人居然在亂軍中奇跡般生還,並跟我們會合了,她也跟司楚展雁一個意思,插手不叫我跟啟賓雨原接觸。她有那麼多好玩的話題和建議,啟賓雨原自然而然勾引不著我了。
幸好是這樣。我們剛進楚國的當天晚上,向賓雨原就溜走了,留下幾具屍體。
他不是被綁得結結實實麼?怎麼憑空能插上翅膀飛走的!司楚展雁大怒,傳召有關人等,問了半天,拚出當時的畫麵:
司楚展雁沒有脫掉向賓雨原的鞋、也沒有取掉他的發簪,這兩件東西裏藏有某種利器,他趁人不備磨斷了繩索、迷昏值班守衛,脫下他們衣服穿上,殺人越獄。
既然有迷香,為什麼還要殺人?心狠手辣、口蜜腹劍,說的就是向賓雨原這種人。我如果一路跟他接近、給他逃跑機會,說不定現在倒在地上的就是我!
我深深震動。
“展鸚乖,不害怕。”司楚展雁不教訓我,反而撫著我的頭安慰我,“大哥會保護你。”
“我很笨吧?”我仍然很傷心。差點就耽誤了自己性命、還拖了大夥兒後腿!
司楚展雁搖搖頭:“你不笨,隻是善良。善良是好的,可惜這個世界……太亂了,善良的人無法生存。”
“你也是為了生存才越來越狠心的吧?”我開始同情他。
可他卻眼神一冷:“不!我從來不是好人。啟賓雨原說得不錯,當年石林裏是我遺棄了母親和你,所以你也不用太倚仗我,一旦情況危急,我也不一定保護你。”
這是他的真心話?我怎麼……一點都聽不懂呢!怎麼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司楚展雁呢!我嚇得去掀他的麵具:“喂,你是不是替身?”
麵具抬起來了,我看見冰裂紋一般的疤痕,還有他美麗的臉,哥窯瓷器般的氣韻,帶著一身金絲鐵線的開裂,還是美,帶著殘忍,那種美像香山紅葉,寂寞得世界末日一樣燃燒。
他一眨不眨的盯著我,那雙黑眼睛黑得是驚心動魄的。
“對、對不起……”我結結巴巴的道歉,手一鬆,麵具落了回去。
他舉手係緊麵具:“沒關係。你以為我是雷威?”
“嘎?”
“為了催促啟賓雨原出兵萊國,我讓雷威扮成我去作人質了,那時你也被瞞過了吧?”
“原來是雷威!”我到現在才知道。真難想像原來是那傻大粗的雷威扮成了司楚展雁,“那他現在在哪裏?”
司楚展雁詳詳細細告訴我,雷威在萊國那邊被圍困了,生死未卜。萊國是海上群島之國,易守難攻,司楚展雁本來就沒打算真的去打萊國,讓雷威領的“大軍”是個空架子,原指望那空架子哄信了啟賓雨原,把賓國兵力牽製在萊國,司楚展雁帶真正主力攻下賓國後,揮師解雷威之圍。誰知楚軍在賓國遇到奇襲,狼狽潰散,雷威也就隻有困在那邊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怎麼……”我很吃驚,“那你現在快去救他啊!不去嗎?”
“不去。我另有要緊的事做。”
“什麼事?”
“查叛徒。”司楚展雁語氣蕭殺。
我嚇得後退一了步:“什麼?”
“我軍一進賓國,戰馬便大半被毒倒,以至於戰力銳減,不是間諜作祟,怎會著這種道兒?一向來軍中朝中情報,也屢屢會泄露,我早就疑心有叛徒了!”司楚展雁忿然以拳擊掌。
反骨仔什麼的,確實最討厭了。想想我剛見司楚展雁,司楚展雁還借我演一出床上戲,也是給間諜看的吧?“你知道那間諜是誰了?”我很刺激的問。
“總不出某幾個人。”司楚展雁智珠在握。
“哪幾個?哪幾個?”我好奇死了!
“現在還不能說……但如果有誰的死訊傳來,我至少可以把他們排除。”司楚展雁眼神陰森森的。
死……訊?
“雷威、佩汀、青納、青驊……”司楚展雁慢慢念下去,“他們如果死了,嫌疑就消除了。”
佩汀且不論,雷威居然排在第一個哎!為什麼?還有青納青驊,被救出來之後,居然會幫忙向賓雨原反水我們?我不能相信!
司楚展雁卻又笑了,拍我頭:“這不是你擔心的事,丫頭,你別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