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王彪所料。就在姐姐王波找他的第五天,縣委書記張國華終於對他下手了。當然出麵的不是張國華,而是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郭玉龍。郭書記打電話讓王彪去一下他辦公室,說有事情要和他商量。見麵後,他對王彪非常客氣,先是握手寒暄,問這問那,然後才慢慢引上正題,說:“情況是這樣的,地委黨校給咱縣分配了一個副處級幹部帶職進修名額,學期是三個月。經常委會研究,並報請地委同意,決定讓你去黨校學習。按說事先應該征求一下你的意見,但由於咱們工作都很忙,就把這一點給忽略了。我想你能夠理解,畢竟是有近三十年黨齡的老同誌了嘛,任何時候都會服從組織調遣,你說是不是”?
他扔給王彪一支煙,自己也抽出一支點著,吐出來一串好看的煙圈,然後以勝利者的口氣問:“怎麼樣,有想法沒有?有啥想法可以提出來。”王彪把煙放在鼻子下麵聞了聞,接著又撂到桌子上,問:“郭書記,你是代表政法委還是代表縣委?”郭玉龍滿臉不高興地說:“當然是代表縣委了。告訴你吧,我是受張書記的委托。”王彪:“這是張書記個人的意見還是組織決定?”郭玉龍:“當然是組織決定。”王彪:“還有回旋的餘地嗎?”郭玉龍搖了搖頭。”
王彪低下頭思索了一會,問:“那檢察院的工作怎麼辦?我手裏還有幾個尚未了結的案子。”郭玉龍:“暫時由副檢察長張保錄主持,你盡快和他交接一下,三天後就去報到。”王彪:“三天?”郭玉龍:“對,就三天。”此時此刻,他知道再說什麼都是多餘,便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好吧,我服從組織安排。”王彪走出縣委大門,來到大街上。他沒有痛苦,沒有悲傷,沒有懊悔,也沒有罵娘,隻是覺得有點窩囊。他知道,這一天遲早要到來,但沒想到會這麼快。他不怕丟官,檢察長又不是老先人留下來的,誰幹都一樣。最放心不下的是趙玉虎的案子,剛拉開序幕,這一下恐怕要放虎歸山了。他心裏很清楚,這一回確實把張國華得罪得太深了。但他決不後悔,他沒有背叛一個法律工作者的職業道德。但遺憾的是,還有些心願沒有了卻。他感到胸腔裏憋悶得很,想找個僻靜的地方呆一會,便拔通了司機的電話。五分鍾後,小周把越野車停在他身旁。上車後,小周問:“王檢,咱們去哪?”“去黃河灘。”“黃河灘?”“對,上次和劉一浩喝酒的地方。”王彪答。眼下已是十月初,黃河正值汛期。河灘荒涼空曠,野草中不時有鳥類驚飛。河床寬闊曲折,和遠方的地平線連在一起。河水就像千萬匹脫韁的野馬,夾裹著殘枝敗葉和渾黃的泥沙奔騰而下。王彪靜靜地站在河沿上。波濤拍打堤岸時揚起的浪花,濺了他一身又一身,弄得他衣服和臉上滿是水珠。小周擔心他的安全,在十幾米外大聲吆喝:“王檢!王檢!你要小心!”他卻全然不知。這時,一群海燕從對岸飛來,時而在高空盤旋,時而又在河麵上如蜻蜓點水。一隻弄潮兒駕馭的竹排從上遊順水而下,一會被巨大的浪濤所吞沒,一會又在幾十米遠的地方突然冒出來,令人驚心動魂。王彪觸景生情,心想這大概就叫“沉浮”吧。回想自己大半生走過的曆程,正像這隻竹排。五十年前在黃河岸邊出生,經過半個世紀的漂流沉浮後,結果又回到了黃河灘上。他頓時百感交集,思緒萬千。便張大喉嚨,用盡平生之力,丹田之氣,麵對浩瀚的黃沙和滾滾的波濤,發出了第一聲呐喊:“啊——黃河!”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啊——黃河!”“啊——黃河!”“啊——黃河!”……不知喊了多久,直到把自己喊得筋疲力盡,聲帶沙啞,直到小周過來提醒他:
“王檢,天不早啦!”他才從失控的情緒中回過神來,像一個喝多了酒的醉漢,搖晃著坐在沙堆上。休息了一會兒,問:“現在幾點了?”小周看了看手機上的表:“三點四十分。”王彪:“你給馮玉鬥,王小娟,還有衛鵬打個電話,讓他們六點鍾到雲東黃河大酒店門口等著,就說我請客。”小周打開手機正要拔號,又停住了。問:“要不要我開車去接他們?”王彪:“不用,衛鵬有車。”在裝璜非常豪華的酒店包廂裏,幾個人的情緒都很低落,麵對一桌子美味佳肴很少有人去動,就連空氣也顯得格外燥熱。
王彪為了打破這令人尷尬的沉悶,給每個人倒了一杯酒,自己先端起來,爽朗的說:“今天可是我個人掏腰包請客,咱們不能把這麼好的飯和菜給酒店剩下,來,為了過去的情誼和今後的繼續合作,幹杯!”說完一飲而盡。馮玉鬥沒有喝,他把斟滿的酒杯又放回桌子上,憤憤不平的說:“王檢,你可真能咽得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