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書記張國華是下班前見到《中國政法報》內參的。當時已經六點過五分,辦公大樓裏的公仆們幾乎都走光了。他接待完最後一個客人,正收拾台桌上亂七八糟的文件,準備回家。門開了,辦公室主任王天義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還沒走到他跟前,就大聲嚷嚷起來:“張書記,不好啦!出事了!出大事了。”張國華放下手裏的資料,很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王主任,你懂不懂機關規矩,跟你說過多少回了,進我的辦公室要敲門,你怎麼就記不住?說吧,什麼事值得你這樣慌裏慌張的?”
王天義:“張書記,咱安寧縣這一回可是捅出大摟子啦,而且捅破了天。”張國華也馬上緊張起來,焦急地問:“究竟什麼事,你倒是說呀,和我打什麼啞謎。”王天義:“還不是楊發才的案子。”張國華:“楊發才的案子上次地委調查組不是已經作了結論,屬正常病亡嗎,難道有人又節外生枝?還是上麵有人過問?怎麼就沒完沒了了呢。”王天義:“是《中國政法報》在內參上以頭條位置全文刊登了楊鳳霞的告狀材料,而且還加了編者按。”說著他把幾張紙放到張國華麵前:“這是剛剛收到的清樣,咱們必須盡快采取得力措施,不然的話……”
張國華:“會怎麼樣?”王天義:“恐怕局麵就很難控製了。”這一回輪到張國華驚慌了。他連忙拿起清樣一字不漏地看起來。這的確是《中國政法報》的內參,而且楊鳳霞的上訪材料確實刊發在頭條位置,大標題是黑體字,非常醒目。標題上麵是一個用直線圈起來的長方框,左上角有四個小字“首長批示。”告狀材料的正題目是《權大還是法大》下麵是兩行副標題:“村霸趙玉虎夥同安寧縣公安局長之子非法拘禁他人並施虐致死,受害人家屬麵對當地官官相護告狀無門。”張國華看了最少不下三遍,他感到字字如刀似劍,句句落地有聲,這不是一般的材料,簡直是一篇討伐自己的戰鬥檄文,特別是最後那連著三個感歎號,就像三支利箭,刺中了他的靈魂,刹那間,一股涼氣從腳心直衝腦門。這種感覺,是從政幾十年來所沒有過的。
他放下清樣,對王天義道:“你說得沒錯,安寧縣是要出事啦!要出大事啦!這一回確實捅破了天,不但捅了個大窟窿,而且把天給捅塌了。”王天義:“張書記,這一回千萬不能掉以輕心。據我所知,在北京,隻是幾個國家級的報刊才能發內參,但作用特別大,每個政治局常委包括總書記都能看到。因此社會上流傳著一種說法。”張國華:“什麼說法?”王天義:“不怕大報吵破天,就怕暗中發內參。”張國華:“我怎麼也想不明白,趙家坪這個楊鳳霞,隻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女子,而且還沒有多少文化,別說在北京,就是在縣裏也沒聽說有後台,她怎麼就能讓《中國政法報》發了內參!”他停了一下又接著說:“從文筆上,你能不能判斷出這篇稿子是誰寫的?”
王天義:“我認真研究過了,這份材料決不是出自安寧縣人之手。就是把咱縣所有的秀才們都加起來,也寫不出這樣的水平。看來楊鳳霞肯定是在省城或者北京請了高人,而且這是個通天人物。”張國華點了一支煙默默地吸著,室內的空氣很沉悶,他感到有點透不過氣來。王天義:“張書記,事情緊迫,我們必須立即采取相應措施,否則——”張國華用手勢製止了他。張國華:“這份清樣是從哪裏發出的?”王天義“政法報社用特快專遞從北京直接寄來的。”張國華:“你是什麼時間收到的。”王天義:“大概是五點四十多分。”張國華:“其他有人見到沒有?”王天義搖了搖頭:“沒有”。張國華:“在我正式公開之前要絕對保密。”王天義:“您放心吧。”張國華:“常委們現在有幾個在家?”王天義:“除了孫玉才副書記別人都在。”張國華:“你立即辦三件事。”王天義掏出筆記本和園珠筆,張國華擺了擺手:“不要記,知道就行了。”王天義:“哪三件?”張國華:“一、立即通知全體在家的常委,八點半鍾召開緊急會議。二、讓趙玉虎馬上準備五十萬元現金,辦成全國通用的銀行卡,直接交給你。”王天義剛要插話,被張國華用手勢製止了。張國華:“這第三嘛,你立即和雲東地區駐京辦主任李長順電話聯係,讓他先摸一下情況。然後你帶上五十萬元現金和縣委宣傳部的謝部長連夜進京,徹底查清這份內參的出籠內幕和背景,查清內參都送給了哪些領導,隨時注意和掌握來自中央的動態,要不惜一切代價,采取各種手段,能壓住就壓住,壓不住就化解,不要心疼錢,五十萬不夠就讓趙玉虎再給你往卡上打,一百萬、二百萬別心疼。手機二十四小時都不要關,咱們隨時保持聯係。”王天義點了點頭說:“請書記放心吧,我會調動起北京的所有關係,保證完成任務。”常委會一直開到淩晨一點,張國華剛進家門,正用毛巾擦臉,電話響了,是駐京辦主任李長順打來的,告訴了他一個比晴天霹靂更讓人震驚的消息。李主任在電話中說:“《中國政法報》的內參已經進了中央政治局,政治局的九個常委有兩個都作了批示,其中包括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張國華的身子直直地僵在那裏,大腦一片空白,手機從掌心中滑脫出來,掉在地上,電池被摔出一米多遠,他都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