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之內,好句原難,如不能字字皆工,語語盡善,須擇其菁華所萃處,留備後半幅之用。寧為處女於前,勿作強弩之末。大約選詞之家,遇前工後拙者,欲收不能。有前不甚佳而能善其後者,即釋手不得。闈中閱卷亦然。蓋主司之取舍,全定於終篇之一刻,臨去秋波那一轉,未有不令人消魂欲絕者也。
詞要住得恰好,小令不能續之使長,長調不能縮之使短。調之單者,欲增之使雙而不得,調之雙者,欲去半調,而使單亦不能,如此方是好詞。其不可斷續增減處,全在善於煞尾。無論說盡之話,使人不能再贅一詞。即有有意蘊藉,不吐而吞,若為歇後語者,亦不能為蛇添足,纔是善於煞尾。蓋詞之段落,與詩不同。詩之結句有定體,如五七言律詩,中四句對,末二句收,讀到此處,誰不知其是尾。詞則長短無定格,單雙無定體,有望其歇而不歇,不知其歇而竟歇者,故較詩體為難。
有以淡語收濃詞者,別是一法。內有一片深心,若草草看過,必視為強弩之末。又恐人不得其解,謬謂前人煞尾,原不知盡用全力,亦不必盡顧上文,盡可隨拈隨得,任我張弛,效而為之,必犯銳始懈終之病。亦為饒舌數語。大約此種結法,用之憂怨處居多,如懷人、送客、寫憂、寄慨之詞,自首至終,皆訴淒怨。其結句獨不言情,而反述眼前所見者,皆自狀無可奈何之情,謂思之無益,留之不得,不若且顧目前。而目前無人,止有此物,如「心事竟誰知,月明花滿枝」、「曲中人不見,江上數峰青」之類是也。此等結法最難,非負雄才,具大力者不能,即前人亦偶一為之,學填詞者慎勿輕效。
雙調雖分二股,前後意思,必須聯屬,若判然兩截,則是兩首單調,非一首雙調矣。大約前段布景,後半說情者居多,即毛《詩》之興比二體。若首尾皆述情事,則賦體也。即使判然兩事,亦必於頭尾相續處,用一二語或一二字作過文,與作帖括中搭題文字,同是一法。
詞內人我之分,切宜界得清楚。首尾一氣之調易作,或全述己意,或全代人言,此猶戲場上一人獨唱之曲,無煩顧此慮彼。常有前半幅言人,後半幅言我,或上數句皆述己意,而收煞一二語,忽作人言。甚至有數句之中,互相問答,彼此較籌,亦至數番者。此猶戲場上生旦淨醜數人迭唱之曲,抹去生旦淨醜字麵,止以曲文示人,誰能辨其孰張孰李,詞有難於曲者,此類是也。必使眉清目楚,部位井然。大都每句以開手一二字作過文,過到彼人身上,然後說情說事,此其淺而可言者也。至有不作過文,直講情事,自然分出是人是我,此則所謂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者矣。因見詞中常有人我難分之弊,故亦饒舌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