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中隻餘下漢武帝與桑弘羊君臣二人,這種情形很少發生,有記載的最早是文帝與賈誼有那麼一次,到漢武帝的時候,霍光出征南越的那一夜有那麼一次。現在漢武帝與桑弘羊獨處宣室殿,這算是第三次。
“上前來吧。”漢武帝擺了擺手,讓桑弘羊靠近些。
“安平侯......你說霍.......安陽侯會不會反朕?”還沒走出幾步的桑弘羊,就聽到漢武帝蒼老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
漢武帝的這一問,可把桑弘羊給難住了。若是幾年前或許桑弘羊還會借機直接說霍光會反,可是現在他卻開不了這個口了!
“臣.....不知.....”桑弘羊低著頭,立在漢武帝半丈開外。
“不知.....朕也不知啊.....不知進兒是不是也去了敦煌?”漢武帝有惆悵的說道。
人說老人都是健忘了,他們可能忘了前一刻才發生的事,但他們腦海中關於自己最美好年紀的記憶,卻會在生命的最後階段變得越來越清晰。一些曾經淡忘的回憶也會不知不覺的再次出現,如今漢武帝也已經到了這個年紀。
這些日子他時常回憶起自己的第一任妻子阿嬌,還有自己的姐姐陽信長公主,衛子夫和嫡長子劉據的點點滴滴也時常出現。他還記得他有個孫子叫劉進,他很喜歡那個嫡長孫,可是卻找不到了。
除了這些人,漢武帝的腦海中還不斷的浮現出一幅寫有無數名字的布帛,那上麵的每一個名字都會變成一段段波瀾壯闊的史詩,讓漢武帝曆曆在目。
霍光這個名字,和與這個名字相關的事情,讓漢武帝感覺很多都如昨日才發生的一般。那是個曾在他麵前侃侃而談,也曾意氣風發的少年,為大漢南征北戰立下了無數汗馬功勞,就是這個人卻成了他現在最不願意去麵對,也最害怕去麵對的人。
“你可知安陽侯分置三院究竟意欲何為?”漢武帝神遊天外了許久,最終還是想起了留下桑弘羊是幹什麼的。
“臣愚鈍,請陛下明示。”桑弘羊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不過好像漢武帝已經明白了霍光的真實用意。
漢武帝掀開自己腿上的毛毯,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他的身體老了,可他的雄心壯誌依然如幾十年前一般。“安陽侯的這一招,讓河西與西域徹底脫離了朝廷的掌控。甚至就算現在朕下旨另任一個大都督,去了敦煌也不過是個擺設罷了......”
三院分立,即架空了西域大都督,同時也徹底擺脫了朝廷掌控。
“難道安陽侯想自立為王?”桑弘羊心中一驚,不由得想到。
漢武帝看了一眼桑弘羊,臉上露出了一絲久違的笑意:“當年朕對大將軍說過,朕一生識人無數,還未曾看走眼過,霍光不會去做逆臣,朕現在依然這麼想。不過不做逆臣不代表他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他是在告訴朕不要逼他啊......”
桑弘羊聞言微微一愣,卻也無法去接漢武帝的話,一時間隻能低著頭默然不語。
當漢武帝與桑弘羊在宣室殿談論著霍光的時候,敦煌大都督府中,霍光與霍棠相對而坐,在他們的身前也擺放著一個火爐,敦煌的雪比長安來的還要早還要大。
“嚴冬降臨,歐洛巴佐的攻勢已經大不如前,甚至他們有時候大半月才象征性的攻城一次。不過西域大部地區已經被安息人占領,並且他們也開始著手管理這些地方,為他們提供糧草物資還有奴仆。歐洛巴佐似乎在準備什麼,看樣子這個冬季不會有太大的戰事,不過春季來臨安息人應該就會大舉進攻了。”霍棠已經執掌樞密院,對於前線的戰事她已是了如指掌。
“武安城還剩多少守軍?河西四郡征兵有多少?”霍光端著一杯熱酒,嗅著騰起的酒氣,卻沒有去喝。
“武安城尚有七萬大軍,自二哥下令征兵以來,四郡共征召了三萬,不過都是步兵。目前這三萬步卒正由樂涫君複陸支訓練,已經勉強可堪一用。”霍棠繼續答道,幾個月時間武安城戰事雖然不算緊張,但依然折損了上萬人。而河西四郡底蘊終究不足,短時間內也隻是勉強召集了三萬步卒。
“必要的時候讓白政退回兩關扼守,加上三萬步卒共計十萬大軍,要擋住安息之兵輕而易舉。西域就暫時讓安息人去奴役吧......這樣的結果對我們將來重新奪回西域其實有莫大的好處。”霍光放下手中熱酒,站起身來走到了窗戶邊,窗外飄著鵝毛大雪,天地間一片雪白什麼也看不見,那茫茫一片就如未來一般讓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