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首語:因為無法遺忘,所以刻入骨髓
杜無衣走進客棧時,已過了日頭下山時候,約摸是掌燈時節。他打量了一眼這迎風的酒招,看見這泛黃的酒旗在寒冷的大風裏寂寞而倔強地上下翻飛浮沉著,如同一個溺水的人,在渺無人煙的湖泊裏苦難地掙紮,僅僅是為了那樣一線也許並不存在的生的企望。少年此刻眉目中有些滄桑寫下,用連自己都微不可覺的聲音說道:
天大地大,唯我無家。
已然褪去的記憶,在此刻幡然複蘇。不是因為太易於感慨,隻因這樣高遠而又無言的天,開始下雪。印象中也是一個茫茫的雪夜,他是一個七歲的孩子,卻在杜宅的暗閣裏目睹一場殘忍的屠殺,而被殺的人,是自己的雙親。雪夜,真是殺人的好時候。而他,作為一個無力的旁觀者,隻能選擇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殺人永遠是有目的的,皇上滅了他家,未必是因為功高震主的忌憚,或許隻是為了一個民謠:夜暗天明,長安帝昏。隻影獨行,杜氏殺君。
杜無衣喃喃地念著這樣的歌謠,眼角卻是苦澀的味道,那是悲傷的眼淚爬過他慘白容顏時難以言語的歎息。他想起父親把他藏進暗閣時告訴他的話:在以後的日子裏,你會遇見許許多多的人,並與他或者她們發生形形色色的故事,這其中也許有快樂,但估計更多的則是悲傷。我隻是希望,在那時,你還能選擇活下去,並且是驕傲地活下去。
父親,我已明了,您當時告訴我這些銘字的時候,是一種怎樣的心情與祝福。杜無衣如是想,而未來的道途,以及家族的劍道,我必矢誌不忘。
最後一眼,以心望向處於渺遠的雲端之下的雄城長安,他於此刻,堅決地相信:
我會回來!
大雪中漫散的風雲,此日,長安有雪!
......
臨窗的位置上,杜無衣恰能把路上的行人看得清清楚楚。沒有欣賞風景的逸趣,隻是為了躲避暗殺的一種習慣,並且刻入骨髓,化為一種直覺上的習慣。
小二端上的食物已經吃了一半,可惜,好好的大雪天,他卻是決計不會喝杯酒暖身的。固執地抵抗任何讓人失去理性的東西,隻是為了能夠在這大亂之世活下去,許算得上是一種深刻的悲哀了。
他如是想。其實,在這神秘的蒼天之下,任何人都是掙紮地朝著不可知走去。哪怕是長安的皇帝,也隻是這片大地的一粒較大的塵埃罷了。強大的勢力,擺在明麵上的,就有極西之地的佛宗,處於北方更北的荒人國,還有西南的劍閣等等。不過這些,或許還是現在的他需要仰望的存在。
想到此地已是長安國與劍閣交界的地方,杜無衣的心也輕鬆了些。雖然自七歲來,他遭遇的暗殺次數並不太多,但是每一次都是驚心動魄。此刻,還是小心為上。
在他這麼想的時候,有人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杜兄,別來無恙啊!”一個美得近於妖異的男子一邊說道,一邊朝杜無衣走來。
聽到這聲音,杜無衣的瞳孔倏然一縮,左手不由地握緊了腰間的劍。杜無衣很是疑惑,上官白此刻找到他,是何原因。按說他家遭難前雖與上官一族交好,可是絕不至於讓上官白趕至此地見他。
這裏麵,卻是有些奇怪。
”怎麼,杜兄不認認區區了?"上官白微微一笑,"當年,咱們可是最好的玩伴啊。”
”有什麼事,請說吧。”杜無衣淡然道。
"好,快言快語,我喜歡。我也不說假話,皇上知你行蹤,決定滅殺了你,於是我就來了!“
“原來,是取我性命的人。”杜無衣灑然一笑,”可惜,杜某的命像極了杜某的骨頭,由來是極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