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樓,湖心小亭。
水月軒前的一汪湖泊中有一座獨立的小亭連接兩岸,雖然隻是個簡單的亭子,沒有什麼精致豪華的裝飾,但這裏卻是望月樓中月華最喜歡的地方,累的時候,在亭子裏擺幾壺酒,靠在軟榻上,把酒臨風,靜觀水中月;心情好的時候,拿起放在一邊的琵琶,彈幾支自己喜歡的曲子,輕聲哼唱幾句。可以說,這是月華留給自己的空間,拋開生意,拋開交際,似乎隻有在這個時候,她才能做回那個不帶任何麵具的自己。
正因為是留給自己的,所以她很少邀人去那裏,平日裏雖然也有人清理打掃,但多數情況下亭中的紗簾都是放下的,隻有她去的時候才會重新拉起,而樓中的人都知道,這個時候就最好別去打擾老板娘了。
隻是,這個本屬於自己的地方,現在卻被某個可惡的巫女征用了,不再獨屬於她自己,甚至可以說,她現在最不願意去的就是這個地方,因為她每天都要在這裏看到那個討厭的女人,一遍又一遍的彈奏那些所謂的巫術。
“不對,重彈!”
冷冷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打斷了流暢的琴音,這已經是今日第七次重彈了,從三天前正式開始學習巫術時,阿來就一直讓月華彈這支《招魂曲》,月華識譜記譜能力極強,第一天結束的時候就已經將曲譜爛熟於心,可以很熟練的彈奏了,但直到現在,阿來還是不滿意,一遍遍的要求她重彈,甚至從今日清晨到現在,她就沒有完整的彈過一遍。
“你對我到底有什麼不滿,直說就好,不用這樣翻來覆去的折磨人,這種把戲太低級了。”
月華停了下來,把琵琶放在一邊,難掩怒火的看著站在旁邊的女人。
阿來並沒有看她,隻是一個人靜靜地站著,嘴中說出的話帶著明顯的不屑:
“‘天音’就是這種水平麼?果然傳言都不可信,是我高估你了。”
月華一聽,直接被氣得說不出話來,雖然離開策足院後,她不再登台演出,但琴技卻不敢有一日荒廢,一來這是阿爹留給自己最寶貴的東西,二來幾乎從出生開始她就與琴結緣,這麼多年,琵琶早已深入她的骨髓,她是望月樓的老板娘,但她更是一個琴師,然而今天,自己作為琴師的尊嚴卻被人如此輕蔑的大加踐踏,怎能讓人不難堪。
“我承認,你的技藝無可挑剔。”阿來終於轉過了頭,看著滿麵通紅的月華,微不可查的歎口氣,繼續說道:“但是,你的琴聲裏缺太多東西,沒有感情沒有思維,我能感受到的隻有你的心不在焉,招魂曲不是你要上台表演的東西,這是一支和已逝之人對話的曲子,琴音一起,你就應該不再是自己,而是和所有死靈一樣漂浮在空中的幽魂。”
聽完她的話,月華決定放棄和這女人爭辯,幽魂?死靈?算了,和一個瘋子有什麼好說的?她認命的拿起放在一邊的琴,繼續彈了起來,姑且再忍忍吧,隻要能救醒興兒,她不在乎被這支難聽的曲子多荼毒幾遍,雖然這樣很對不起自己的琴藝,也對不起教她的阿爹,但為了救人,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
“不對!”
“重彈!”
……
月華沒有再試圖反駁,而是一直乖乖地接受阿來各種嚴苛的訓斥,沒想到這樣一來,時間卻出乎意料的過得很快,日過正午,眼看就要到吃午飯的時間了,湖心小亭也迎來了新的客人。
“阿來,我給你帶了點珍閣的芙蓉酥,快來嚐嚐,這可是我排了一個時辰的隊才買來的。”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很句話很適合用在賀懷仙身上,他的聲音中透著一股興奮,就像每一個即將見到情人的毛頭小子一樣,讓人不解這種熱情究竟從何而來,而且這才幾天,連姑娘兩字都省了,竟然直呼閨名。
見過阿來之後,賀懷仙頓覺驚為天人,從此便開始每天勤奮的跑到望月樓來,知道阿來要傳授巫術,所以每次都是中午才過來,還帶著長安城裏各種出名的美味小吃,奈何阿來的態度一直是不冷不熱,倒是賀懷仙本人,不知是沒有察覺還是毫不在意,仍舊殷勤的天天報到。
月華隻覺得眼前白影一閃,再轉眼一看,某人已經很自覺的黏在阿來身側開始噓寒問暖了。她現在本來就是又累又餓,而某人帶來的點心卻在空氣中散發著一股誘人的香甜氣息,她實在難忍誘惑,慢慢的挪到了長幾旁邊,正準備拿一塊時,旁邊突然伸出了一隻手,“啪”地一聲拍到她的手背上。
“這是專門為阿來帶的,不要偷吃。”
月華憤怒的看著拍掉她手的賀懷仙,但後者卻對她怨恨的目光視而不見,轉頭又發出那種諂媚到讓人起滿雞皮疙瘩的聲音。
“你肯定累壞了吧,月華那孩子不太機靈,教她真是太費心了。”
“嗯。”
出乎意料的,阿來竟然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他的看法,這是三天來她第一次回應他,賀懷仙簡直要高興壞了,連忙繼續數落月華的不是,想要以此突破冰美人的防線。
月華在一邊,感覺自己都要氣的冒煙了,用見色忘義來形容賀某人根本不夠,這簡直就是為了女人六親不認,自己當初一定是被豬油蒙了心才跟這種人做朋友,真是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呐……
“看樣子,你這幾天過得很辛苦。”
旁邊傳來的聲音讓月華稍微冷靜了一下,她扭過頭去,發現竟然是明珪,顯然他是跟在賀懷仙後麵走進來的,隻不過剛剛她太憤怒了,所以沒有注意到他。
“豈止辛苦,簡直就像在地獄一般。”月華歎了口氣,不願再去回想這幾天水深火熱的生活,她看著一身便服的明珪,有些疑惑的問道:“你怎麼到這裏了,今日不去查案麼?”
“是在辦案,不過不小心想起你了,便過來看看。”明珪微笑著看著一臉鬱悶的月華,“我果然來對了,你這副樣子,很需要有人帶你到外麵散散心。”
不小心想起?月華一聽,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這位明大人可以不要再玩她了麼,就算她再愚鈍,也聽出這話的意思了,可她又實在不明白自己有哪裏值得明大人想的了,而且似乎從那日他讓自己直呼其字開始,他們之間的某條線就開始鬆動了,現在這種曖昧不清模糊不明的情況,讓她心煩意亂卻又無可奈何。
微微歎了口氣,她告訴自己不要想太多,重新調整好情緒之後,才開口說道:“好啊,終於有人來解救我了,那就看你能不能鬥得過壞巫婆了。”
明珪聞言,挑眉看向阿來所在的方向,沒有片刻遲疑就朝她走去。
“亭子這麼小,你們當我耳聾了麼?”
阿來直接出言打斷了正想說話的明珪,她懶懶的看了一眼站在麵前的兩人,仍舊擺著一張沒有表情的臉說道:“下午就不必出現在我眼前了,一直聽這麼難聽的琴聲,我要休息一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