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回(1 / 3)

蘇回在兩日前已經給互市監趙竺禎送去拜帖,說明了來意。但這日到了趙府,淨手更衣後,仍在前院廳中等了近一個時辰,期間既無人指引,也無人招待。最後,竟然由一個僮仆來通知他前往趙竺禎的臥寢相見。傅染一聽,便忍不住當著僮仆的麵道:“這人也太過無禮了!我們遠道而來,他怎麼就在臥房中接見我家公子?”

蘇回給他使了個眼色,傅染這才掩去些許抱怨之情。他隨即吩咐傅染留在廳中,自己則隨著僮仆去了趙寢。

一進屋,迎麵便撲來一陣濕潤甜膩的香風。趙竺禎的臥室裏居然連一麵屏風也沒有,直接就能看到內室臥榻上半躺著的男人。

身後忽然響起一陣嬌笑,身披薄紗、赤著雙腳的女子從他身邊經過。隨著她的動作,纏在手臂上的細金臂釧兒叮當作響。女子徑直撲進了剛從榻上起身的男人懷裏。

趙竺禎也不理睬方進門的客人,徑自將懷中的女子好一番狎弄,這才摟過她的纖腰將其轉向麵不改色的蘇回的方向。

“如何,蘇公子?見慣了中原女兒的梨花風韻,這胡姬可是別有一番風情?嗯,定是隔得太遠,你過去讓公子好好賞玩賞玩!”

蘇回給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再自然不過地接受了迎上來的胡女,端的是一副風流做派。“前人都說縱樂追歡不及石崇,現在看來,是因為他們不知道這當今還有一位趙竺禎趙市監哪。”

男人聽罷大笑,他頸上那隻飛鳥刺青也隨之鼓動起來。“我才不管他什麼‘石崇’、‘鐵崇’!我就是愛玩!夠不夠資格當我的座上賓,最後還要看這人是不是合我的胃口!”說完,他又看定了蘇回,“若有些人上門來,隻是打些不切實際的注意,就趁早滾蛋,我趙竺禎是沒有那個好興致招待的!”

蘇回不慌不忙攤開手中的折扇,道:“我知道趙市監愛玩。隻是,終日隻是這些脂粉香味,你不覺得無趣嗎?”他推開手邊的胡女,“說來也巧,我今日倒是在街上看到了一出好戲。雖然隻是鄉間野菜,想必嚼來也別有一番脆辣爽口的滋味。就是不知你有沒有這個興趣了?”

說完,蘇回觀察著趙竺禎臉上的表情。他知道,第一步棋已經走出去了。

當夜,阿蘅幾人上了一輛來接人入府的馬車。扮演員外郎的韓寶兒自上來以後對著車裏觸目所及的任何東西都能大發讚歎,雙手止不住地撫摸。玉官白了他一記,又看到始終隻是將一隻手搭在小窗上、側身望著窗外的阿蘅,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有意笑道:“說起來,這情景可真像咱們當年去馮公子的宅院中表演的那會兒。一樣富麗堂皇的馬車,一樣是欽點了阿蘅你。隻不過啊,人事已非——!”

阿蘅頭也不回,張口應道:“我若是你,就不會舊事重提了。當年馮公子沒挑中你,今天這位貴人還是看不上你。你就不覺得沒趣?”

“你!”玉官剛要發作,便聽韓寶在旁啐了一口:“呸!這世道,有錢的就是大爺!咱要有這身家,不比他過得更賽神仙?溫香軟玉,哪在話下!”說到得意時,他忘形地摟過身邊的阿蘅,學著戲裏人物涎皮賴臉地笑道:“是吧,娘子?”

阿蘅不防神被他抱住,彎起嘴角,當真親昵地摸了摸韓寶的臉,驀地她神色一冷,反手一巴掌將人扇到一邊,冷聲道:“被金子晃瞎了眼麼?你也不認認清楚,這是個什麼地方!”

玉官哂笑道:“嗬,窮心未盡色心起呀!韓寶兒,咱阿蘅這清清白白的,哪能讓你白占了便宜去?”

韓寶惱羞成怒,撲過去壓住玉官。“她不讓碰,你這婆娘的豆腐總讓吃吧!……”

阿蘅再次背轉身去。她始終奇怪於這回的金主為何會讓他們在趙竺禎麵前演這出弄戲,趙竺禎的老底涼州城無人不知,他這麼做,怎麼看也不是在討好人家。

隻期望此趟不要惹上池魚之禍了。

趙竺楨不喜歡琵琶遮麵、欲露還休的情趣,也不愛香草美人、□□知己的風雅。他堂上所有的女樂舞姬、侍宴婢女都隻用寸縷薄紗覆體,露出白花花的胳膊大腿,蕩出一陣陣溫軟的肉香,混合著葡萄酒味;耳邊漾著一聲又一聲的女兒浪笑,快活得讓人心甘情願地糜爛。

大概人之大欲,最直接最下等的,才是最誘人的。

坐在此處的若是從未見過此陣仗的道學先生,隻怕要嚇得麵色青白,顫巍巍以袖遮麵了。不過,有的男人應對起這樣的場麵卻顯得遊刃有餘。

“來呀,蘇回!”這般滋味的葡萄酒,在長安可是嚐不到的!”趙竺楨倚在身後不知哪個女人的懷裏,舉起手中的酒樽,對他的座上賓揚聲示意。

站在角落裏的楹柱之後,隔了廳中半垂的帷幄,阿蘅第一次見到了那個叫蘇回的男人。

有些人,天生得一副俊秀柔情的好相貌。特別是當他還有一雙極為漂亮的桃花眼,似笑非笑,若即若離,就更令女子心生遐想,希望被這樣一雙流轉的眼眸凝睇稍許。然而阿蘅看到的,卻是在那雙看似溫存含情的眼睛之後所隔的一層透明的涼薄與疏離。

這分明是個什麼也逃不過眼,卻什麼也不留於心的男人。

蘇回依言嚐了一口杯中美酒。“涼州物產豐饒,果然名不虛傳。可惜啊,朝廷對邊境貿易多有限製,否則,獲利必然不菲——”

“蘇回,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趙竺禎不等他說完,便冷冷地傲慢地打斷道,“在你之前,已經有不少人拿著金帛美女來賄賂我,想要在邊境和胡人通商。——哼,四十兩鐵錢流出域外就是砍腦袋的重罪,你覺得我會把我的腦袋寄在這些東西上?說句不客氣的,我趙竺禎的財富,可以買下大半個涼州城,你們那點零頭,我壓根看不上眼!我好好做我的互市監,金帛美女,照樣享之不盡。試問,我憑什麼要幫你?”

這一番搶白已經把話頭全部堵死,臉皮再薄點的人早該臊得滿臉漲紅了,蘇回卻好像沒脾氣一樣,他喝完一口酒,放下酒杯,再抬頭時仍舊彎著唇角不慌不忙道:“趙互市監說過要讓蘇回開開眼界,怎麼這時倒先談起公事來了?我早就說過,此趟來不為別的,隻是在街上看到了一出好戲,覺得若不在你麵前表演表演未免可惜。不如,我們先看完了,再行商議?”

趙竺禎冷笑了一聲,這才頗顯出幾分興致,高喊道:“耍來看看!”

兩邊坐伎的細碟板鼓一敲,場上舞得激越的胡旋女聞聲退下。清場後,韓寶兒戴著襆頭,套著團花肥袍,拐著步首先出來唱了個大大的喏。若在街頭演出,這時觀眾一定紛紛高聲應和,不過在此氣氛僵硬了幾分,因為趙竺禎用手支著臉,半點反應也無。